“老大、老大!”贺九拼命摇晃着齐蔚的肩,“张大人出来了、出来了!”
齐蔚费力睁开眼,看见很多个张以舟被很多个平荻和闻启撑着,从毒雾中出来,走向他们。齐蔚咬破舌头,逼自己清醒一点。她扑过去,将随身带的各种药丸掏出来,往张以舟嘴里塞,“张以舟,把药吃了……”
张以舟弓着腰,吐出了一口血水,“蔚蔚……我没事,先走,撤进云外天关内。”
“丞相,我们好像撤不出去了。”贺砚抹了一把脸,环看着雪地四周涌动的黑色军潮。
“搭防御军阵,别走云外天的路,从东南突破封锁。”张以舟擦去嘴上的血,下令道。
“不,”齐蔚按住张以舟的手,“走北边,山里有路。西边是云外天,东边是我们驻扎过的地方,魏远没机会炸山。”
张以舟与齐蔚对视一眼,道:“好。”
魏远的投石车、床弩等等大器械带不山中,他们围攻的方式在山中也难以奏效。齐蔚将残余军队分成多股,每一股都有前锋营的人带领。所有人不必鏖战,只要活下去,保存性命,才有反击的机会。
相较其它方向,魏远显然没料到他们会向山中撤离,北面的包围相对薄弱。
龙霆铁驹放弃了战马,脱下重甲,与昭翎军一同浴血撕杀。走在最前面的人几乎是用命给后边的人铺路。
他们差一点就能打开生门了。只差一点。
魏远正规军反应太快,他们迅速在北面补充上了兵马。他们简直是不惜代价,定要将张以舟他们斩草除根。
张以舟已经遍体鳞伤,他一路走,一路淌血。“蔚蔚,你听我说……”
“我在听,你撑住,不要闭眼。”齐蔚一手撑着他,一手挥枪。
“记得盛安街上,你开店的位置吗?那一带的地皮我都买下来了,落的是你的名字……我在那边藏了一些东西,你可以变卖了,做你想做的事……去找绿芽和新叶,她们会将钥匙给你的……”
“我不听了!”齐蔚一脚踹开扑来的敌人,“你不许说……”她将脖子上的赤珠藏玉扯下,塞到张以舟嘴里,“它救过我的命,也能救你。你一定会好好的……”
张以舟将玉取下,收进袖中,“这个就还我吧……”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弱,齐蔚没听清。
张以舟踉跄着笑笑,“齐校尉,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你说。”齐蔚盯着杀不尽的潮水,拼命想找到出口。
张以舟道:“援军已经快到云外天了,我需要你杀出去,给他们送信。”
齐蔚眼睛一亮,“好,我们突围了,我立马就去!”
“不,现在就走!来的人是殿前都指挥使姚度,他不曾来过云外天,不熟悉路。你要去带他来。”
“可是……”
“没有可是!”张以舟骤然拔高了声音,“军令如山!若因你的犹豫,导致援军来晚了,你该当何罪?!”
“我这就去,你一定要等我回来。”齐蔚在肩袖上蹭干净溅到眼中的血,环顾周围,找寻能让她突围出去的路。
“平荻帮你出去。”张以舟道。
平荻已经牵着温骊过来了,他弯腰一把将齐蔚拉上马。未等齐蔚再对张以舟交代什么,平荻便一刀刺在了温骊臀部。龙驹受了刺激,高举马蹄踏碎了敌军的头骨。它尖锐嘶鸣,在敌军包围中横冲直撞,打乱了敌军的阵型一角。
数支箭矢向马背上的人射来,其中一支格外强势,直刺齐蔚的后背。
“啪”!箭矢被另一支银箭拦腰折断。齐蔚在刀光剑影中回头,看见张以舟握着大弓,身体晃倒。
“以舟!”
“齐小姐。”平荻死死扣住齐蔚的手腕,指尖几乎扎进她的肉里。他驾着马,片刻不停地奔往云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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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若是从昭郢赶来,应当是走丘山这条官道。”齐蔚牵着马绳,“但这么快赶到,应该是从望城调的兵吧?望城的话,就是沿涵江走。平荻,张以舟有说是哪边来的援兵吗?”
“昭郢。”平荻也是满身的伤,他坐在马后,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已经从穿过了云外天,回到安全地带。再走一走,应该就能遇见援兵了。
“昭郢那边?”齐蔚从身上翻出解毒的药丸,让平荻吃下去。离开昭郢前,周大夫给齐蔚配了许多药,张以舟把它们装在荷包里,每次出战,都必然要给她挂上。这会成救命的东西了。
“嗯。”平荻点点头。
齐蔚皱起眉,道:“但这个方向上,除了昭郢,其它地方根本抽不出援兵了。若是昭郢来的,也不可能这么快抵达……”
平荻没有回答齐蔚的疑问,他蓦地从齐蔚后背一推,将她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平荻!”
“齐小姐。”平荻将齐蔚的手从马绳上劈开,平静道,“没有援兵。公子只希望你活下去。他很抱歉,乱世之中,竟向你讨了一个托终身的诺。齐小姐,你还有家人要照顾,回去吧。你会遇到良人,会忘掉他的。”说罢,他挡开齐蔚,驾着温骊疾驰折返。
“平荻!平荻——”齐蔚追在马后跑,可她怎么,也追不上龙驹,“平荻……”
她摔倒在地,寂静的雪林里,齐蔚像个弱小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没有援兵”,轻飘飘的四个字,宣判了张以舟的死刑。
功高盖主也好,不臣之心也好,恶意揣度或是流言蜚语都已经三人成虎——昭郢背弃了张以舟。
张以舟比任何人都警觉,或许他在第一次战败甚至尚未战败时,就预感了战局。他定然会向昭郢发信,寻求后备支持。可是直到现在,昭郢毫无动静。
昨晚张以舟一个个清点战亡人数时,究竟有多绝望?那都是为他陪葬的人啊。当真好大一份礼,正如顾时遥用十万人埋了窦铎峰,朱廷和也终于要用半个昭翎军和一万龙霆铁驹为张以舟下葬。
以舟,他们不信你那一箭是为了救朱廷和。他们大抵在功颂朱廷和的真龙天命吧,那恰巧的偏斜只是神迹在拨弄。你枯尽的心血,终是不得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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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中。刚刚下过的一场大雪将遍地鲜血掩埋了,连带着残肢、尸体也消失了踪迹。
骆羌走到张以舟身旁,抬手,才想起自己已经没了一条胳膊。只好换另一条,将身上的披风扯下,盖住张以舟两腿。整座山都被魏远包围了,他们不能生火,一停下步伐,便冷得要命。
“齐蔚送出去了?”骆羌问。
张以舟移开目光,道:“嗯,抱歉,她……”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历练结束了,她该回家了。”骆羌握着空荡荡的右肩袖子,“她能活下去,我或许也算没有耽误她。”在南都时候,是他去告诉齐蔚,张以舟要回昭郢了,引得她跟来了。也是他纵着齐蔚进昭翎军,把好好的孩子,带得打打杀杀。骆羌希望她能回正轨,将军墓里,不该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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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老大,”手底下的小兵偷偷跟全兴说,“老大是抛下我们了吗?”
“放你//娘//的屁!”全兴吐出一口血牙,在小兵脸上扇了一巴掌,“你哪回见老大丢下过我们?老大有口肉,自己不吃都要给大家伙分,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小兵捂着脸,哭道:“也不是我说的嘛……”
全兴将枪杆子往地上戳进去,道:“谁说的?谁说的?让他//娘//的到老子面子来说!老大冒着性命危险,单枪匹马去找援兵。你好大脸,在这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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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九看了看吵吵闹闹的那一堆,老成地叹了叹气。“柳临风,能不能把你的书再给我看看?”
“早弄丢了。”柳临风道。他摸了摸柳樱枕在他腿上的脑袋,心道,还好不烧了,这死丫头,麻烦事一堆,不如丢回府里。
“你写了这么多,说丢就丢了?”
“反正都是废稿,丢了便丢了。”
“齐蔚说你在昭郢可是一字千金,随便写写都被人抢着要。”
“要能活下去,再写就是了。”
贺九靠着石头,仰看着天,道:“诶,要是我也能活下去,以后我开个书铺,卖你的书,行不行?”
“我很贵的。”
“我找我三姐借点钱,不过我三姐也没钱……齐蔚吧,齐蔚肯定有钱借我。”
“那行,钱给够,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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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
巩瀚很是气恼,拿起刀想斩了巩丹,但碍着小君主在一旁用膳,到底是留了巩丹一条命。
原本他们几乎要将张以舟一行人全都扑灭了,但巩丹好大喜功,非要亲自摘了张以舟的项上人头,导致军阵开了一个口,让雍梁残余跑了。
巩瀚负手察看舆图,却发现图上缺了这几座山。他这才想起,这是云外天,曾经混乱不堪的地方,后来被雍梁所管辖。魏远的舆图没能深入到这般细致的地方。
巩瀚一甩袖子,对小君主道:“若此时不将张以舟、骆羌等人剿灭,将来必成后患。臣恳请再留十日,十日内,臣必将奉上敌贼性命。”按照计划,他们今日就该占领云外天,随后前往顷海湾,与羽策汇合,征伐上北。
小君主对云外天新鲜的食物很是好奇,没空回答巩瀚。王太后擦了擦君主胸口上滴落的汤汁,代答道:“就依爱卿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