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柒拾

    夜深,残破的营地依然没有进入宁静。巡逻队丝毫不敢懈怠,他们沿着营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得他们寒毛竖起。伤兵剧增,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有些人□□着,就渐渐没了声音。

    “麻利点!”贺知漾脱下铠甲,衣服却已经粘在了血肉上。齐蔚帮她一点点沾水褪下,贺知漾嫌她磨叽,上手将大腿上的一块粗麻布料“呲啦”就撕了。连带着大腿皮//肉也撕下一块。

    “你、你不会疼啊!”齐蔚看得都心惊肉跳,连忙用草药纱布捂血。

    贺知漾上身倚着墨拘,骂咧咧道:“老娘没了八千龙霆铁驹!不如割了我的肉去!”

    一句话,让齐蔚哽住了。骆羌带出去作战的一万五千昭翎军并八千龙霆铁驹几乎全军覆没。若非贺知漾赶到,骆羌也已经被埋在了山谷里。

    骆羌领兵伏击魏远,直到开战,才发觉来抢夺补给的都是魏远从万雪抓的壮丁,而非正规军队。他还没来得及下令撤退,数座山峰已经开始震动,继而乱石倾轧而下——魏远像当初张以舟在燕山那般,炸了山。

    若侥幸从山崩中脱身,魏远早已架上了投石机、弓弩,守株待兔。

    骆羌向大本营发信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不知大本营此时已经被魏远偷袭。

    贺知漾听见山崩,顿觉情况不对。她赶去交战地,但也仅仅是从砸落的密集巨石中,救下了骆羌。任何人来,都没法从这样一面倒的战局里力挽狂澜。

    他们败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齐蔚将贺知漾的伤口包扎好,帮她草草洗了腿脚上干涸的血渍。

    “你们吃败战的消息可瞒不住。”贺知漾提起裤子,道,“我来问你们借粮,顺便看看我的兵。谁知赶上你们这出好戏。”

    “抱歉……”

    “得了,担心担心你自个吧。”贺知漾挑起嘴角,道,“听说这次作战布局只有张以舟和骆羌知道,可魏远还是埋伏准了。究竟是谁泄漏的消息?骆羌和将士同吃同住,这会又丢了一条胳膊。张以舟就算不与其他人接触,他能不接触你?到时再查查你和他的关系,查查你怎么进军营的。看看你们谁的嫌疑大。”

    齐蔚沉吟不语,端起满是血水的盆,去帐外倒了。贺知漾敲响的警钟句句是事实。上头定然是要追查此役的,那么究竟是谁将情报泄漏出去了?谁是奸细?

    “张以舟随军出征不只是因为打战吧?”贺知漾提着刀走出营帐,“他射朱廷和那一箭,究竟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呢?”她与齐蔚擦身而过,跳上了马背。

    “你去哪?”齐蔚拉住缰绳。

    “顷海湾的战可还没完。”贺知漾踢开她的手,道,“你们也没粮没兵了,我不得赶紧找别的地方要点。”

    “你和雍梁的官都不熟,往哪要?让张以舟给你写个信……”

    贺知漾食指上转着一条红丝绦子,道:“你以为我除夕夜真就只是吃酒去?”她话未完,已经驾马跃出去了,像暗夜里来去无踪的野豹。随时等候诏令的一排铁驹,即刻跟上了她的背影。

    贺知漾看起来总是有办法解决她面临的困境,而齐蔚则没办法。

    张以舟射朱廷和的那一箭全然是剑走偏锋、惊世骇俗。但凡偏一点点,张以舟便沾上了洗不脱的罪名。虽然朱廷和最终救回来了,但那一箭终究是对准王储的。张以舟势大时,众人自然是赞颂张以舟有奇招。势弱时,便不知他们会如何说了。

    局势已至极险关头,战事与内政,都可能要了张以舟的命。一旦查起细作,齐蔚说不准就是昭郢用来牵制张以舟的“刀”。

    齐蔚垂着头,走去检查今夜的防卫。她心口堵得慌,不打算去找张以舟了。可路过主帐时,她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

    于是她看见张以舟枯坐灯前,手肘抵着桌面,带血的十指插入发间,将齐蔚费尽心思遮掩的白发都染成了猩红色。

    “以舟……”齐蔚走入帐中。

    张以舟抬起头,想对她笑笑,可到底也没能笑出来。“蔚蔚。”他嘶哑地开口,“战亡……三万三千八百六十一人……”

    张以舟搂住齐蔚的腰,埋头在她胸口。他再说不出一个字了,只是消瘦的双肩止不住打颤。

    齐蔚紧紧拥着他,直到天将拂晓,她艰难道:“以舟,我们撤吧……撤出云外天。至少等援军抵达……”他们不过五万余人,想从云外天反攻魏远,本就要靠出奇制胜。第二次吃败战时,张以舟就已经知道,“出奇”要失效了。他们早已向昭郢发了战报,请永昶王调兵。算日子,也该到了。

    “撤?”张以舟仿佛觉得这个词令人费解。

    “撤。”齐蔚愈发坚定,“我们剩下的人根本不够守云外天。云外天里大多是江湖侠客、商客,他们不是平头百姓,足以自保。我们撤离云外天,等找出奸细,找到法子对付魏远,再杀回来。”

    张以舟从未做过这等选择,甚至昭翎军,都不曾有过吃败战后撤退的战况。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能伸能屈,也是用兵之道,不是吗?”

    “是。”张以舟并非顽固之人,他能想明白,倘若死守,会是什么后果,“传下令去,一个时辰后,全军拔营撤离。”

    “是!”

    齐蔚最后抱了抱张以舟,转身出帐传令。

    至少,他们要让剩下的人活下去。

    ————

    可是魏远不打算让他们活。

    在雍梁即将撤离之际,成千上万的火龙箭如星火般倾向雍梁营地。箭头上捆绑的是含有□□的火药,飞至便开始燃放毒物。

    齐蔚用湿手帕捂住嘴,一枪扫开落向主帐的箭矢。她无端想起前年除夕夜,她在花棚下用铁水打出的璀璨铁花。那本是祈福的习俗,可齐蔚没能祈来福分。

    “张以舟!小心毒气!”燃烧的箭矢比晨光更刺眼,扎得所有人眼睛生疼。

    “唰——”齐蔚这次挥枪,直刺向了闻启。

    闻启在同一时,侧身躲避。齐蔚的枪头刺穿了一个欲从背后袭来的黑衣人。是巩瀚的暗卫!他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将暗卫派来刺杀张以舟了。

    火光之间,主帐猛然被掀翻了。平荻与多个近卫保护着张以舟,且战且退。张以舟打出鸣镝,残军终于在慌乱中找到了主心骨。

    齐蔚同样懂这一声鸣镝的含义是放弃一切辎重,全军撤退。她再一□□透一个暗卫,反身捡起地上的鼓槌,用一串密集的鼓声向全军发号施令,让他们找到阵型。尚存的前锋营最熟悉这鼓声,他们迅速聚拢全军,吼着、赶着让所有人扛起伤兵,分散为二十人成团的阵型,撤!撤!撤!

    齐蔚拔起旗帜为全军指明方向,一回头,却发现张以舟的队伍被那群暗卫牵制在了最后头。“全兴!”齐蔚将黑金旗帜往全兴手里一塞,“你要替季方做校尉、做将军!”

    她交代完,屏住一口气冲回了毒雾之中。

    “蔚蔚,别过来!”

    齐蔚什么都能听张以舟的,唯独这句话不能。她挥出穿云一枪,将离张以舟最近的那个暗卫钉死在地上。但魏远军队已经围上来了,齐蔚冲不到张以舟身边,她捡起地上的刀。哪怕一个个杀尽,她也一定要过去。

    “嘶——”是巩丹!他骑马突显,一□□进了齐蔚的右侧腰。

    “这一枪之仇,还没完呢。”巩丹冷笑道。他和齐蔚的过马一刀,齐蔚被他踢下马,但他也被齐蔚一枪伤中了。

    “你找死。”齐蔚抬起眸子,露出凶光。

    “蔚蔚!”

    齐蔚一刀劈断了巩丹的枪,踏地翻身,接住张以舟抛来的长枪。回身之时,欲刺向巩丹下腹。巩丹一挡,她忽地松了枪尾,左手甩出一根长鞭,将巩丹遮面的湿布抽落。

    巩丹急忙抓住湿布,而齐蔚紧接着一鞭,锁住了他的脖子。她大力一扯,把巩丹扯落马,几乎将他缠得窒息。

    可这还不够致死,但齐蔚来不及了。她看到张以舟快被毒气迷得站不住了,她必须把张以舟带出来。

    她吸住气,轻巧地踩住刺向她的长戟,反借力落到张以舟附近。她杀了一个个敌军,声嘶力竭地喊:“平荻!把张以舟带过来!”

    她已经撕开口子了,张以舟再过来一点,就能走了。“平荻!”

    平荻听见了齐蔚在喊,却猛地松开了张以舟的胳膊。他极快地飞身到齐蔚面前,将她往肩头一扛,往外围撤。

    “平荻!”齐蔚愤怒地打在平荻后背,他却只顾将齐蔚带出去。

    “齐小姐,”平荻冷声道,“公子有令,你的安危重于所有任务,包括他的生死。”

    “他何时下过这种令!你胡说!”齐蔚怒吼着。她挣扎要下来,却逐渐失了力气,甚至眼前都开始出现叠影。毒气正在侵袭她。“平荻……你救救张以舟……”

    平荻根本不顾齐蔚说什么,他强硬地将齐蔚扛回前锋营,扔给贺九之后,才返回去找张以舟。

    “张以舟、张以舟……”齐蔚根本不知自己是在哭还是在吼,她抓着什么,拼命想站起来,去将张以舟接出来。张以舟……她还要带他走啊,回海岸村,回家,回任何平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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