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陆拾柒

壹佰陆拾柒

    薄暮昏沉,寒鸦自地平线上升起,划过夕阳一角。数月过去,新州终于再次升起了炊烟。

    齐蔚收枪回营,揭开军帐弯腰进去。帐里已经点起了灯,张以舟和陈诗围坐桌边,正在吃晚饭。

    陈诗一见齐蔚,便咧开嘴,门牙漏着风,“姨、姨——”

    “哎,这不是我们小柿饼吗?”齐蔚把长枪靠一旁,快步过去,将陈诗抱自己腿上。“柿饼换上新衣服了?”

    “是三舅舅的……”陈诗说着,张开嘴从她三舅舅伸来的勺里吃了一大口饭。

    张以舟道:“军中没有孩子的衣物,石燕帮忙用我的衣服裁了两件。先将就穿着。”石燕是年后招的女兵之一,家中三代开武馆,嫁人生子后几年没碰过刀枪。直到这次昭郢受难,她带着一条胡同的邻居和敌军对抗,保护了不少人。

    “我待会给石大姐送点手艺费去。”齐蔚说着,盛了半碗饭,张以舟又给她硬添半碗。

    “柿饼喜欢三舅舅的衣服吗?”齐蔚问。

    陈诗探过小身子,将两碗青菜都推到齐蔚面前去,“喜欢,香香的。”

    “让姨姨闻一闻。”齐蔚在陈诗胸口嗅嗅,果然有清香,“好香好香。”

    陈诗歪头道:“姨姨身上也有香香。”

    “……”齐蔚顿时语塞,有些窘。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最分散,看见张以舟手指上的扳指,又好奇地想玩。张以舟便摘下给她,只再三叮嘱不能吃。

    齐蔚与张以舟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平蕊一家就剩陈初和陈诗了,陈初一直在责怪自己,甚至有自毁的倾向。

    平荻找到平蕊的坟后,不相信平蕊在里面,硬生生用手挖了坟。直到看见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他死抱着,整天不说话。

    倒是陈诗,把身上的泥垢洗干净后,她就像在昭郢时一样,天真可爱极了,见谁都会大声喊人。

    齐蔚吃完饭,接过陈诗的碗,接着给她喂,好让张以舟得空用饭。陪着他们吃完后,齐蔚得出去查营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拉着帘帐回头道:“以舟,我回来晚,不用等我。你和柿饼早些歇……”

    “娘!”齐蔚话未完,陈诗忽然直愣愣盯着她,高声尖叫起来。“娘——”

    “柿饼?”齐蔚猛地反应过来,陈诗不是看她,而是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她赶紧将帘帐掖住,但陈诗已经被吓哭了,她从凳子上跳下,跑到角落里蹲着。她在哭,但她紧紧捂着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齐蔚脑海中惊雷炸响,她仿佛看见天黑时,已经走投无路的平蕊将女儿放到枯井里,转而只身引开乱兵。可是她没来得及跑,乱兵就已经到了。还好,陈诗很听话,她捂着嘴,无论听见什么,都没有发出声音。

    “柿饼,柿饼,没事了,姨姨和舅舅都在呢。”齐蔚俯身想抱起陈诗,但齐蔚一碰她,她就开始尖叫。“姨姨不碰你、不碰你……”齐蔚连忙后退。

    “蔚蔚,我来。”张以舟慢慢靠近陈诗,掰开她的手指,将半粒药喂进了她嘴里。一会后,再抱起她,她才没有尖叫,只是搭在张以舟肩膀上无声地哭。再过片刻,渐渐闭上了眼睛。

    “别哭。”张以舟一手抱着陈诗,一手擦齐蔚的眼泪,“再帮我请石燕来一趟好吗?我一会去看看平荻。”

    “好。”齐蔚双手用力按了按眼睛,立即出去了。看着陈诗,她就想起平蕊,眼泪根本止不住。

    天杀的魏远,抢粮抢财就算了,凭什么杀人?齐蔚永远也无法理解,无法原谅。

    顷海湾沦陷后,齐蔚联系不上辜荷了。这一回,她又失去了平蕊。平蕊小时候遭了大难,历尽艰辛才走出来,和陈初成亲生子。他们本该是最好的一家人。偏偏……这样了。

    齐蔚闷头走着,冷不防撞到人身上去,差点把人撞飞出去。幸好对面眼疾手快,抓着齐蔚站稳了。

    “死孩子,赶着投胎呢。”韩江月拍着胸脯道。

    “对不起。”

    韩江月原想骂她两句,抬头见她的样子,又咽下去了。“哭丧个脸做什么,你是打战,又不是过家家。”韩江月将袖里的帕子丢给她,“小心哭多了,日后哭都哭不出来。”

    “嗯。”

    “张以舟呢?”

    “在将军帐里。”

    韩江月点头,道:“魏远那边的探子送消息来了,是关于王位的。你要不急,一起去听听。”

    “嗯……嗯。”齐蔚原本觉得那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再一转念,又觉怎会没关系,魏远高位上的人一动,必然牵扯全局。于是找人给石燕带话,她跟着韩江月又回去找张以舟了。

    陈诗刚刚睡下,张以舟从布帘后轻步出来,对韩江月点了点头。见齐蔚也在,他又笑了笑,只是这笑意也带着疲惫。

    韩江月压下声对张以舟道:“除夕夜,魏廉被废。魏灏功成后因隐疾,意外猝死,其子魏思源继位,成为新国君。朝中不少人反对,但这些人都发生了‘意外’。再过几日,局面稳定,魏远便会对外宣告新国君的确立了。”

    张以舟皱眉道:“魏思源不过五六岁,谁在背后?”

    “说是说其母尤夫人垂帘辅政,但真正坐权的,似乎是巩家公子,巩瀚。”

    “看来是谋反。”张以舟道,“去吧,继续推进该做的事。”

    “是。”韩江月欠下身,犹豫一瞬,道,“大人,平大人似乎不太对劲。”

    “我知道了。”张以舟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齐蔚又跟着韩江月出来,道:“张大人本来就要去看看平荻。”

    “不早说?”韩江月抱臂,冷冷道,“显得我多在意他似的。”

    “你是不是……”

    “不是。”韩江月打断她,“平荻并不适配,我。我多管闲事只是因为他在张以舟麾下还算好用,不会拖我后腿。”

    不适配?齐蔚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没来得及细究,韩江月已经离开了营地。齐蔚也就罢了,她得打起精神去前锋营点人。战后,齐蔚派遣前锋营去帮难民修理房屋、道路,这会天黑,她得去清点人,确保全员归位。

    这次战役里,前锋营也有损失。齐蔚一个个看过伤员后,再回将军帐,灰蒙蒙的天已经下了好久的细雪了。齐蔚没走几步,便白了头发。冷死了。齐蔚冻得不停跺脚。

    她快步跑向将军帐,快到时,却看见张以舟的身影立在帐外,雪色模糊了他的背影。

    他静静站在那,看着平荻练剑。

    平荻生来就是练武的料子,加上张家悉心栽培,他的剑术几乎已经毫无破绽。可是凌厉剑光里,他只割伤了自己。他的手臂、腿上、后背都是剑痕。血漫出来,撒到地上,像祭酒。

    平荻不爱说话,他总是沉默地站在张以舟身后,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齐蔚见过他对平蕊笑。在妹妹面前,不用春风,冰山就会化。

    “平大人很自责。”一件大氅忽然搭在了齐蔚肩上,闻启悄悄地,站在了她身旁。“平大人认为,他修习剑术许多年,却没能保护住任何一个家人。他觉得自己空有这身本事。”

    “但这怎么能怪他呢?”

    闻启摇了摇头,道:“齐小姐,人就是这样的,失去至亲至爱时,最恨的未必是仇人,而是自己。我们恨不能代亲人去死。”

    闻启也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齐蔚记得柳临风说,闻启中杜兰玉那一箭后,昏沉中有些抗拒治疗,是平荻强制锁了他的手,命人拔箭、止血。他最理解平荻。

    “齐小姐,风雪大,陪公子回去吧。”闻启将另一条狐裘给齐蔚,“我会照顾平大人。”

    齐蔚走去扶住张以舟,他的小腿已经埋进了雪里,靠齐蔚搀着才没摔倒。她握了他手,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比他的还冷,于是收回手。但张以舟又回握住她,“走吧。”

    他声音沉闷极了,仿佛才哭过。

    齐蔚才想起,平蕊也是张以舟的妹妹。她总是笑眼弯弯地喊:舟哥哥。平蕊没了,张以舟定然也很难过,可他什么也没说。

    平蕊明朗地像摇曳的火焰,她喜欢贵的、新的,不只陈初不遗余力地给,张以舟和平荻也总是乐得满足她。看见她高兴,他们也会觉得温暖。

    毕竟,他们游走在善恶边缘,正是为了身后的人喜乐平安。可是战乱一过,把他们守护的美梦都毁掉了。

    齐蔚想着,觉得张以舟太苦了。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只沉默地忍受着万箭穿心。齐蔚抱住眼前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这世道,何时才能好起来?

    ————

    五日后,大军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张以舟安排了人,送陈初父女回昭郢。

    陈初胸前挂着平蕊的骨灰,右手抱着小柿饼,一瘸一拐地走上马车——他砸断了自己一条腿,才免于被魏远抓丁。这个高大的男人,像老人家一样拄拐,枯瘦地像行尸走肉。

    柿饼环着父亲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她摇晃着小脑袋,对远处的人挥手:“姨姨、三舅舅、舅舅,我们回家啦——”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只要回家,就能再见到娘亲。

    “陈初——”平荻突然开口,“照顾好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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