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伍拾捌

壹佰伍拾捌

    上北,皓临城外。

    “微白,就到这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齐蔚停下步子,扭头道。

    高怀熹沉默了一路,这会终于开口,“小齐,抱歉。”

    齐蔚豁然笑道:“你道什么歉呢?若是为昨夜没喝完的酒、去年欠我的银子,这我倒是认的。可若是为其它,那就没意思了。那与你无关,况且你也是受害者。”

    距离含光殿宫变已经过去数日了。前几日,谢昂从日阳湾赶回,将朱璟留下的信送到了高怀熹手里。朱璟什么也没有解释,她只说她在雍梁泉宁买了一处宅子,让高怀熹带着谢昂走,别管上北发生的任何事。

    这封信本该在宫变那日,送到高怀熹这,但谢昂赶去日阳湾,扑了个空。

    朱璟不知高怀熹潜回了皓临,去帮高致晟处理即将到来的阴谋。而高怀熹直到朱璟行刺,才知晓这场阴谋与他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朱璟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去行刺?她不是要做太后吗?怎会搭上一切,去杀害高致晟?

    朱璟的血溅在高怀熹脸上时,他明白了为什么——是为了父亲高景安。

    高景安正值壮年,却忽地身染恶疾,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太医查不出病因,姜乐升为此贬谪了半个太医院。

    当姜乐升大发雷霆时,朱璟在做什么呢?她忍受着克夫的流言、姜乐升的欺压,还有这个陌生的国度。她对这一切,总是沉默不语。只有在与高怀熹说起他的父亲时,她变得话多,变得天真烂漫。她与高景安在一场谈判中一见钟情,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他们成婚后,过着很好很好的日子,在美满中期盼着高怀熹的到来。

    直到,高致晟开始筹划联合五国,灭岐南。

    在高致晟之前,十三卫的大将军其实是年纪轻轻便已经得人心的高景安。他并不支持父王这一决定,于是高致晟褫夺了他的军职。高景安见证了五国联军踏破岐南国门,屠杀陇南。他跪在高致晟军帐前,求父王存仁心。

    朱璟提起那段时日,往往说一两句,便沉默了。但姜乐升会告诉高怀熹。她把岐南编成故事,讲给年幼的高怀熹听,比如被海水淹没的国度、哭泣的鲛人。姜乐升与岐南将军裴竹交好,她也反对高致晟出兵岐南,但那时,姜乐升统辖的卫队早已由高致晟亲自接管。他们无力阻止高致晟。

    岐南战役后,高景安便病倒了。人人都以为他是在岐南的屠杀场中,染上了瘟疫。但朱璟是他的枕边人,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高怀熹忆起母亲曾说过的话。高景安去世后,朱璟曾广罗医书,研读药理。高怀熹以为她是想要知道父亲的病因,可在含光殿里,高怀熹意识到,朱璟另有目的。

    她远嫁上北,从来不是为了做王后,而是为了高景安。

    高景安死时,朱璟便疯了。她活下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可她不敢将这些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姜乐升。姜乐升若知晓,不会放过高致晟,可她能怎么办呢?她在上北平定时,便让出了军权,退回后宫,一心辅佐高致晟。

    告诉高怀熹吗?朱璟逼着高怀熹争权,可她从未在高怀熹面前说过高家的不好。或许她其实很希望,高怀熹活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中吧。她已经带给这孩子许多痛苦了,何必再添无法解决的烦忧呢?

    朱璟独自守着这个秘密,筹谋了二十余年,只为那一刺。

    高怀熹昨夜喝着酒,将他的推测说给齐蔚听。话未完,高怀熹已经松开酒樽,沉沉睡着了。海风里,独留一场空悲切。

    “微白,”齐蔚从高怀熹手里接过马辔,再次问,“你当真不想和我走吗?像……你母亲交代的那样。”

    高怀熹拂开落在她肩头的枯叶,摇头道:“小齐,你也看到了,我祖父死后,上北群龙无首。如果我走了,上北要怎么办呢?魏远和羽策恐怕正等着我离开。”

    “好吧。”这个理由太充分,齐蔚无法反驳。她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要小心羽策留下的势力。我们回来的消息定是有人泄露给了羽策,而那个细作尚未暴露。”

    “嗯,我已经开始清剿了。”

    宫变那晚,高致晟和高怀熹原本以为的是羽策闯宫,但朱璟后头,来的却是高景之。而且高景之一副被人戏耍的样子。定是羽策知道高怀熹回来了,于是改变原计划,转而将高景之引去,等一出叔侄内斗。

    “你的母亲……”齐蔚斟酌着,“可能也与羽策有联系。”

    高怀熹点头,“凭我母亲一人,很难成功。她定然……”定然是与羽策合作了,或者是与魏远合作。自从高景安死去,上北便不在是朱璟的家了,她不在乎上北如何,她只要高致晟的性命。

    可高怀熹不同。这里终究是他的故土。他的年少友人已经入军队追随他;他的老师在这次宫变后,力鼎他;还有千百万供奉起他的锦衣玉食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羽策在宫变那晚,高举旗帜,带着第六卫、第八卫以及第十卫投靠了魏远。连带着羽家插手的五城,也宣布追随魏远。此时,若高怀熹退却,无异于将上北拱手让给魏远。得到上北之后,魏远便是一座庞然大物,再无人能阻挡他们倾轧、掠食。

    从雍梁的角度,高怀熹留在上北,也是最好的。但从齐蔚的角度,她很担心这个朋友。

    “怎么老叹气?”高怀熹在齐蔚眼前晃了晃手,“见不着我的登基大典,遗憾了?”上北一面将先王安葬,一面已经在紧急筹备新王的登基了。在年节之前,两大典礼都要妥善完成。

    “你一定小心。”齐蔚郑重道,“我回去告诉以舟这边发生的事,他定会马上让永昶王发信恭贺你登基。谁质疑你,你就贬谁,别一昧委曲求全。”宫变之后,只有高怀熹和“他的侍从”走出了含光殿。虽然高怀熹给的说辞无懈可击,但朝中定然还是有人会大做文章。高怀熹内外都面临危机。

    “我何时会委曲求全?”高怀熹耸耸肩,叫齐蔚放心,“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去吧。一路平安。”

    齐蔚不再多言,与他互相撞了撞拳头,转身跨上马背。

    高怀熹立在城外目送着齐蔚他们离开。渐起的寒风一吹,潮声澎湃,遮住了马蹄声,也将挚友的背影送去万里关山外。

    高怀熹没有骑马,他独自步行回城,回那座恢弘的金屋中去。他已经没有祖父母和母亲了,上北的责任落到了他的肩头,他不能躲、不能退。多年前那场放肆的逃离,终究落下了帷幕。

    ————

    雍梁,昭郢。

    朱廷和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他发觉自己没有死,心念一动,便知是张以舟那一箭避开了他的要害。既然魏远要朱廷和死,那么张以舟先一步“成全”就是了。普天之下,也就张以舟能想到这法子,也只有他有胆量付诸实践。还好张以舟还有一手好箭术。

    朱廷和微微稳下混沌的意识,睁开眼,立即问起了当下的状况。听闻龙霆虎兵已经将魏远军队赶的赶、杀的杀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问昭郢伤亡如何?储粮如何?魏远与上北有何动向?

    张以舟与各位等候的官员一一回答,朱廷和再沙着嗓子,一一嘱咐该如何如何。等将急事聊完,朱廷和已经气若游丝了。

    “王爷,”张以舟道,“您先休息一会,晚些,我们再继续谈公务。”

    “嗯……”朱廷和点点头。

    众人便都退出去了。张以舟在最后,他合门时,朱廷和又道:“以舟……我似乎听见了王妃的声音……”

    张以舟脚步一顿,走回屋内,道:“王爷,您昏迷的数日,王妃一直在照顾您。”

    “她去哪了?”

    “王妃说,她去梵音寺接世子下山。”

    世子朱起希不过两三岁,昭郢一封锁,朱廷和便将他送去梵音寺,交托给释空师叔了。

    “嗯。”朱廷和默然闭眼,须臾,又叫住了张以舟,“以舟……你这的,轮椅还能找到吗?”

    “王爷,大夫说,您不宜动身。”

    朱廷和已经撑着床榻,试图起来了,“以舟,你最明白的,有些事,比命重要。”

    ————

    昭郢,云鼎山下。

    永昶王妃苏琼看过朱起希后,便支开随从,独自下了山。从梵音寺往山脚,原本通向祈福的路途,如今已经遍布尸首。

    苏琼一路走,一路将随身的银两、首饰散给还活着的百姓。最后,她那件缝补了数次的夹袄,也脱给了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问苏琼,夫人是要去哪?快下冷雨了,路不好走。

    苏琼并不回答,她怜惜地揉了揉孩子的脸颊,起身抱着胳膊,快步去了郊外。

    这一带有几处官坟,在战乱中死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将会由官府统一埋葬在此。苏琼打算在这里自尽,这样,身后事也不必太麻烦人。

    昭郢已经千疮百孔了,她并不想徒生事端。

    苏琼找到官坟时,恰是落日时候。衙役离开后,秃鹫靠近,绕着四周的枯枝盘桓,发出诡异的鸣叫。苏琼走到这,已经很累了。她靠着枯树坐下,从身上找出了一只金戒。那是祖父苏晋林身上的。苏晋林为保护雍梁史籍而死,乱军抢夺他身上的财物时,苏琼只来得及藏下这只金戒。

    苏门上下三百年,无论男女,代代高风亮节。苏琼不愿辱没苏氏。她将金戒含入嘴中,慢慢往下咽。只这一会,便过去了……

    “王妃!”野地间响起一声叫喊。苏琼没来及分辨是谁,后背便被人重击,金戒混着一口血啐了出来。她抬头看见张丞相,再往后,是王爷。

    苏琼别开脸,道:“王爷,臣妾不洁,有辱雍梁,王爷勿要靠近!”

    “王妃——”朱廷和转动轮椅,碾过石子路,“谁敢说你不洁?谁敢说你有辱雍梁?”他厉声质问。

    “王爷,您就当臣妾死在了这场战乱里……”苏琼哀求着,扑过去抓那枚金戒。可张以舟先一步用手帕收了,拿着后退。

    “多少人想活却没了机会!你又怎能寻死?”朱廷和再往前,是一条水沟,轮椅过不去,“苏琼!到这边来,本王命令你过来!”朱廷和重伤未愈,他光是说话,都要喘息着,大口吸气。

    “王爷……”

    “过来!”朱廷和怒道。

    “是,王爷。”苏琼撑起身,走过去。在她跨过水沟时,朱廷和用尽全力从轮椅上站起,拉扯住了她。他站不住,于是和苏琼跌倒在了一座新坟上。

    冷雨到底是开始下了,将他们浇得冰寒彻骨。

    “苏琼……”朱廷和缓缓道,“魏远有罪、叛徒有罪,甚至我,没能守住昭郢,也有罪。唯独你,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罪过。本王在一日,你便是王妃。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人,配质疑你。苏琼,不要投降。”

    “是……是,王爷!”

    敌军攻入城那日,朱廷和被俘。苏琼想救他,却被元羯擒做了人质。元羯要朱廷和发信给龙霆虎兵,将他们引诱进陷阱里。但朱廷和宁死不答应。

    于是元羯当着他的面,在光天化日之下,侵犯了苏琼。

    朱廷和挥着重达百斤的铁链,像野兽一样怒吼、咒骂。他声嘶力竭,依然阻止不了元羯。

    在无数人不怀好意的围观下,苏琼被压在地上,身上淌出血。可她一遍遍对朱廷和说:“王爷,不要投降。”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