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伍拾柒

壹佰伍拾柒

    因高景之的筹谋,离含光殿最近的侍卫们被暂时地调离了一刻钟。

    就在这隐秘的一刻钟里,淮清王与他不知名的同盟,用血清扫了登基的路途。后世都想要知道那一刻钟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帮助淮清王如此迅速地绞杀了弑君的逆贼,扑灭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战乱。

    但淮清王登基后,刻意从史书上隐去了同盟的名字,并且对此讳莫如深。史学大家柳旻似是从别的地方寻着某些蛛丝马迹,但他并未在《登庸史录》上留笔。他们的缄口反倒令这个谜团更加吸引人,关于这一刻钟的猜测层出不穷。

    某些偏爱高景之的史家,揪着这一点,坚称淮清王是怕某日东窗事发,他的弑君之罪殃及同盟,故而不肯写明。

    但也有人反驳,当日淮清王与一随从进入含光殿,是得到先王首肯的。反倒是高景之,调离侍卫、带刀上殿。光是这两项罪名,便够淮清王将他治死了。淮清王有何理由弑君篡位?

    这些不休争论都属于后世了。

    此时,含光殿的鲜血依然滚烫。

    这是齐蔚第一次杀这么多人,全然不留余地,务必斩尽杀绝。但凡留下一个,朱璟弑君的消息传出去,上北震动,高怀熹罪可至死。

    齐蔚的花枪早就断成了两截,杀到最后,她也不知手里的武器是谁的。她只知道杀、杀、杀,一个也不能留。她眼睛沾满了血,撑开眼皮,含光殿都是血红色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口大鼓,不停震荡。她喘息的声音也格外响,像鼓风囊扑动。还有声音……还有敌人……

    她警觉地、无声无息地靠近——是高致晟,他身中剧毒,濒临死亡,可他还没有死。

    齐蔚握紧了枪身,她只要挥出去、挥出去,仇恨是否就此终结?

    “你尽可凭本心,当机立断。凡事有我,你只要平安回来便可。”张以舟要她来上北的真正目的,原来在这。

    他知道魏远蓄谋已久的箭指向高致晟,而他想借此“东风”,给齐蔚一个机会。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她可以在混乱中杀了她的仇人,平荻与闻启将会带着她离开上北,后续的一切,张以舟会善后。

    高致晟是中山狼,若没有他,齐蔚不会失去祖父和母亲,他们一家也不必颠沛流离。齐蔚直到十岁,还是跟着哥哥睡,因为哥哥知道随处都有杀手,他不敢放开她。就像如今,哥哥也是这样担心默默的。

    爹爹一定很想娘亲和他的父亲吧,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他早就殉国了。齐蔚知道爹的包袱里一直藏着一瓶致命的药,他一直很想“故土”。

    还有那么多死去的人呢,谁来为他们雪恨?他们的魂魄,何时可安?

    齐蔚扬起断枪。高致晟死死盯着她,他捂着胸口,忽地咧嘴大笑,“川霖、川霖、你回来了——你果然回来了——”他眼眸中倒影的,是那个少时的挚友,是他亲手杀掉的贤君。他夺走了岐南的一切,而现在,祁川霖从地狱里爬回来讨债了。

    “川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又哭又笑,眼泪像血一样淌过岁月的沟壑,仿佛是二十余年的忏悔。这个冷酷的君王也会悔恨吗?可是这有什么用?万万人家破人亡,谁配替他们“海涵”?

    齐蔚调转枪尖,血顺着枪尖滑落。只要这一枪。

    身后有声音出现,那是高怀熹再次挥剑的声音。微白,你要阻止我吗?

    齐蔚手臂上暴起青色的筋脉,她猛地一枪抵去,直刺高致晟!

    “铛”!这一枪被一股水似的劲道挑偏,而高致晟手中的剑已经冲向齐蔚的面门。生死攸关之际,高怀熹的剑锋已至,两柄源自同一个匠人的利剑相撞,不过片刻,便齐齐碎裂。裂片折射着血光,脆然四溅。齐蔚抬腕欲挡住断剑,可高怀熹奋力推开了她。

    他仿佛不知疼、不畏死,放弃防御,以身挡剑。上北的剑锋,终究落在了上北王储身上。

    “王祖父……”高怀熹向着高致晟走近一寸,断刃便向着搏动的心脏抵进一寸。疲惫的王储无声落着泪,“我的父亲,也是你杀的……对吗?”

    ————

    雍梁,昭郢。

    周大夫将一节节带血的断箭收拢,捧着去给张以舟看。他低声道:“公子啊、公子,您可当真是信得过我老周。再来几次,我把这条老命给你得了。”

    张以舟沉默着,合手向周大夫躬身,深深行了一拜大礼。

    “哎哟,可别……我老周这辈子就是欠您的。”周大夫连忙扶起他,叹道,“这一箭的轨迹要是再偏一丝一毫,那就是真出大事了。放眼天下,也就您敢这么干。哎,那位贵人暂且是保住性命了,后续还得再看看。至于清创缝合,易大夫比我更擅长,交给他了。我再去照顾照顾府中其他人。”

    周大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他为救那位贵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但这会他不能停下。别说昭郢,光是张府中的伤亡已经异常惨烈了。周大夫还想再救一些人,能同死亡争回一个是一个。

    张以舟将此宅交给亲信之人,他走出小院,往颂雨轩去。路上理了理衣襟,发觉都是血污,但现下也没法清理了,只能将就。昭郢被魏远烧杀抢掠,张府也未能幸免。藏书阁被烧尽,早夏池湖面飘了一层的血。幸而藏书阁下边的私牢特意做过防水防火处理,躲在下边的人和要紧物件都躲过了一劫。

    齐家的新宅也被毁掉了,张伯暂时将齐蔚的家人安顿在颂雨轩。

    张以舟回府时百事要紧,只来得及给齐家报一个齐蔚平安的口信。这会他得亲自过去一趟。否则齐家见不着齐蔚,定然着急。

    进院子,却只见齐蔚的嫂嫂亓箬在记账,身侧小床里睡着齐默。

    张以舟犹豫一瞬,轻轻叩门,道:“齐嫂嫂。”

    “张……张公子?”亓箬搁下手里的东西,快步上前,“可是蔚蔚有了消息?”

    张以舟道:“再有四五日,顷海湾的军务便处理好了。蔚蔚会加急回来。”

    “那么大致也就是半旬……”亓箬双手合十,感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伯父与齐兄出去了?”

    “是啊,昭郢生灵涂炭,他们出去查看家中的储物可还有留下的,看能不能帮帮街坊四邻。”亓箬说到这,又向张以舟欠身行礼,“我们一家人能躲过此难,万谢公子。”

    张以舟后退道:“嫂嫂不必如此。原是我应尽之事。”

    “哪有什么应尽之事。昭郢数万万人承在公子肩上,公子还分神照料我们一家,实是大恩。”亓箬依旧欠着身子,“家夫莽撞,曾对公子多有冒犯,妾身代他向公子致歉了。”

    张以舟忙弯腰道:“齐兄不曾有过冒犯。是在下对齐小姐照顾不周。”

    “箬箬,张以舟?你们做什么呢?”齐乾一手一个小孩,进门便见亓箬和张以舟隔着门槛在那生疏地互拜。“起来、起来。”齐乾将小点的女婴抱给亓箬,大点的放地上。转身扶着张以舟的胳膊让他别拜了。“可是蔚蔚有了消息?”

    亓箬先将张以舟方才说的话转述了,把事情简要说了说。

    “那就好。”齐乾看了看张以舟,将疑问都打消了——张以舟眼下发黑,浑身是血污,就这还能记着报信,齐乾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苛责。他对亓箬道:“这是福荣巷里的两个孩子,养他们的婆婆因为几个铜板,被乱军杀害了。我们先养几日,等慈幼庄收拾好了,再送过去。”

    亓箬应道:“好,可怜见的。”

    齐乾转头又对张以舟道:“景先生在院外踌躇,似是想见你。”

    “老师?”

    “对,是你老师。”齐乾半拉着张以舟出去,“不知你们有何间隙。但既然兵荒马乱的时候,张伯还记着要替你将景先生一家接到府邸里来照料,想必这位‘老师’对你也很重要了。他这会儿是要回家去,我见他欲见你却又止步,便替你拦下他了。别嫌我多管闲事……我旧时也有位良师,上课时总爱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如今上不了老师的课了,回忆旧时,很是后悔不曾对老师恭敬些。”

    “多谢齐兄。”

    齐乾将他带到院外,果然有个老者被一个小厮困于亭廊下。“景先生有些固执。”齐乾道,“本不肯来张府,我给张伯出主意,将他架过来了。这会他要走,也只好耍些无赖。”他拍拍张以舟肩,将他向着景松推去。“景先生,多有冒犯,望海涵。”齐乾说罢,带着小厮出府了。

    “老师。”张以舟站在廊下,向景松躬身。

    “哼。”景松捏着胡须,“孽徒。”

    “是。”张以舟接下了。

    景松仰着脖子,张以舟弯着身子。两人都僵持住了。许久,景松走下草阶,冷问:“可有受伤?”

    “腰上受了一刀。但无妨,不碍事。”

    “那你还弓着?心虚到不敢看为师吗?”

    “敢。”张以舟默默直起身,“多谢老师。”

    “滚去坐。”景松说完,发觉亭子里的石凳早已被贼人砸烂了。他附身扫了扫长草的台阶,道:“坐。”

    “是。”张以舟端坐下去。

    景松也跟着坐下了。周围的衰草许久没有人打理,他们坐下后,便被遮掩了。“听闻岐南遗民在顷海湾活动过。”

    张以舟微微绷紧后背,“是。”

    “顾时遥也在其中,是吗?”

    张以舟没有回答。这一次,景松对张以舟的隐瞒并不生气,他缓缓道:“你小时候对我接顾时遥来上课这件事,有些芥蒂……”

    “学生不敢。”

    “你心眼可不大。”景松微微笑起,“我知道你对文考时输给顾时遥,一直耿耿于怀。但你要明白,我选你,并不是因为我与你父亲的情谊。我一直最看好你。因为你是我所有学生里,心思最纯良的。是所有学生里。”他强调,“只有干净的双眼,才能捕捉世上的颜色。”

    说罢,他将要起身。

    张以舟伸出胳膊搀扶他,他却反手抬住了张以舟的胳膊。景松道,“你是对的。这终究是个魑魅魍魉遍行的时代,退让与愚善只会引来豺狼。你建造的囚笼却能护佑平安。”

    他拨开张以舟掺着银丝的额发,在那玉一般的额头上,有一处浅浅的,消不去的疤痕。“舟儿,是老师错了。”

    ————

    张以舟将景松送出门,恰好碰上左桃来给他送信。

    “张大人……”左桃等到那老先生一家的马车离开,道,“我们将军在东门把那个叛徒揪出来了!他居然想溜走!将军说,把他斩首示众如何?好提振军威,安抚民心。”

    “抓到了……”张以舟沉吟道,“不要斩首示众。先关押住,待永昶王苏醒,再做发落。”

    “哦……”左桃有点失望。昭郢城中尚且混乱,他们为了抓那个叛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张以舟对她笑笑,道:“辛苦你们了,等事情结束,让齐蔚带好酒给你们。”

    这是丞相大人私人谢他们的意思,搞得左桃不好意思了,“齐校尉何时回?”

    “快了,不日便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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