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肆拾肆

壹佰肆拾肆

    食指上的水泡稍稍一碰,便钻心地疼。齐蔚捂着右手,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依旧睡不着。她已经三天没睡了。但凡合眼,梦里都是那个站在玉台上的华服女人。女人的面容变了又变,直到将齐蔚惊醒。

    “我究竟是谁?”齐蔚盘腿坐起,喃喃道。

    司马湘兰在被告知她是望舒殿下时,或许也是这样彻夜难眠。接受这个身份,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处心积虑的阴谋,而将来,则要背负着一整个国度的哀痛。

    司马湘兰最终选择了相信她是燕山公主。而齐蔚,根本没得选——回头看,所有迹象都像剥落的墙皮,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它们全都昭示着,她是那个在国破时出生的孩子。

    司马湘兰会走上绝路,大抵是她清楚“司马湘兰是望舒殿下”这件事,不过是水牢里的囚犯,对司马朝胤的报复。她不是岐南公主,找不到“钧天九奏”挽救她的国家。她根本走投无路。但善良的司马湘兰还是认下了这个头衔,为齐蔚和许多人都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可惜安宁到此为止了。

    长华殿里有一幅岐南王储一家的画像,尽管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人面变化太大了。但齐蔚还是依稀看出了王爷、王太孙与她父亲、哥哥的相似之处。齐蔚的剑眉和脸廓,与画像上的王妃简直如出一辙,那含情的眼睛,又像极了王爷。

    二十三年倥偬,母亲离世,父亲老了,而齐蔚却长成了他们留在世人眼中的模样。顾时遥说得对,只要一见她,岐南旧臣便知她是真的。

    虽不知张以舟如何发现的,但他一定早就知晓她的身份了。在上北王宫,他变着花样给齐蔚装扮,是为了掩盖她的容貌,并非掩盖她会武功这件事。他们瞒过了朱璟,却还是被高致晟一眼看穿。她在上北的罪名不是“欺君”,而是“岐南王族”。

    张以舟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在张以舟眼里,她一直是“殿下”,所以他总说是他高攀了齐蔚。他带她去岐南旧宫,是为祭拜她的亲人。带她见高致晟,是为让她看看那个害了岐南的人。而他让齐蔚一道入夏疆……是知道她会在这里得到真相?

    以舟,你是认为我可以一力面对吗?可是好难受。

    我前半生的一切都成了父兄编织的美梦,如今美梦破碎,我该如何是好?轰然倒塌的王宫是我的家,垒京观的人头是我的子民,传承万载的史书抹去了我的祖父、我的母亲。

    我该背负仇恨吗?去向全天下讨回岐南的公道?

    齐蔚抱着膝盖,不安地蜷缩成一只离水的小虾。这次,没有人在她背后轻轻拥着她。

    ————

    “殿下,你也恨吧?”顾时遥将凤凰金钗簪在齐蔚发上,镜子里映出一张端庄的脸。那支光彩夺目的凤凰在这张脸上,沦为了陪衬。只有这张脸,能压住无尽的财富与权柄。

    “我一直在收集与岐南王宫有关的一切。”顾时遥仿佛在打造一捧倒影碧空的泡沫,轻盈地为齐蔚戴上一件件金银宝珠,“您的母亲是国君钦点的王妃,赐婚时,有一支帝子凤钗一道送往裴家。那支凤钗由世上最好的匠人耗时三年打造,凤眼用了深海中最好的悬渊灵珠,凤翅上每一根羽毛都是金丝和翠翎编制。我一瞧那仙品明月钗,便觉有帝子凤钗的影子,于是命江筵不惜代价带回。沿着这只钗,我们找到了帝子凤钗匠造者的弟子,便以为只是他见过帝子凤钗,故而打造了相似的。阴差阳错,与殿下相认晚了。您是见过帝子凤钗的,对不对?”

    齐蔚不答,面上无喜无悲。但她的确见过那支钗,被齐鲁深藏的钗。那时是母亲的祭日,齐鲁喝了些许黄酒,找出帝子凤钗给齐蔚瞧。他说啊,等齐蔚出嫁,他要亲自为她戴上母亲的钗。那支钗太漂亮了,齐蔚几次想再看看,齐鲁却矢口否认了。

    “我们普通人家,哪有这等奇物,定是你在发梦。”

    齐蔚那时还太小,听父亲言之凿凿,便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很多年后,与余老头商量明月钗的形制,无意识便融了“梦里的钗”进去。

    顾时遥见齐蔚不开口,他也不恼,只慢慢地将带有异香的香囊挂在齐蔚腰带上,“帝子凤钗中点了一枚香药,令钗带有异香。那是王族才能使用的香,放在凤钗中,即是对裴竹将军的认可与接纳。臣下不才,无法做出相同的,只能请殿下将就些。”

    他摆正了香囊,忽地想起有趣的事,他笑道:“想必王爷如今还是难以忘记王妃。但殿下可知,王爷当年是被国君逼着成的亲。那时国中崇尚娴雅,王爷心仪丞相家中一位宁静可人的小姐。然而国君一道旨意,强逼王爷迎娶在比武中崭露头角的‘武状元’。听闻王爷躲入酒肆不肯入洞房,是王妃自己揭了红盖头,将王爷打晕拖回了宫中。第二日,王爷便被王妃罚了扎马步。这本是僭越之事,但国君却似乎乐见其成。”

    “两年后,王妃诞下了世子。世子既有王爷的聪明才智,也如王妃般喜好武艺。国君疼爱不已,特意将世子带着身边亲自教养。臣猜想,国君已然决心改变岐南轻武的祖制,他对世子的栽培是文武兼修,一日不习武,一日不进食。”

    “我哥哥不会武。”齐蔚道。

    “是吗?”顾时遥垂下眼睛,似是落寞,“他一定很痛苦吧。为了躲避追杀,不得不隐藏惊世之才。”

    “或许世子和王爷早已将我抛弃了呢?我的父母兄长,早已不是他们。”

    顾时遥轻轻笑了,像哄顽皮的孩子一样,指着铜镜道:“殿下又说谎咯。你瞧,你的眼睛,同世子的那般相似。说谎时眼波在动。”

    “你同世子是什么关系?”齐蔚第一次发问。

    “臣?臣下是世子的伴读,也是要追随他一生的臣子。”顾时遥坦诚道,“世子七岁时,国君要为他从世家子弟中选一位伴读。国君的儿子只有王爷,王爷又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成为世子的伴读,便意味着是日后的丞相了。殿下猜猜,有多少人挤破头皮,想要将儿子送进来?甚至上北、燕山、雍梁、万雪还有魏远,都将王族子弟送来了。选拔举办了一轮又一轮,每一轮,都由国君亲自主持。可是啊,世子最后选了我,一个在万家当牛做马的私生子。”

    顾时遥捧出数枚金戒,挑选着为齐蔚戴上,“世子对国君说,他听见我作诗了,写得很好,而且我还会武功。他想同我一道练武。但他只是在说谎罢了。他不过是见我偷书,被万家主母施以拶刑,心生不忍,方才选了我。国君将我召去,只看了我几眼,便准允了世子。我那时仅仅是识字而已,可是世子说我与他人不同,那我便要不同。殿下,你可见过臣与张以舟的来往书信?”

    齐蔚心下一动,还是不说话了。

    顾时遥仿佛看见了齐蔚心神晃荡的那一下,他了然地笑了,“殿下一定看过。臣是不是做得很好?臣没有辜负世子。这二十余年来,臣日日读书、习武,片刻不敢懈怠。日日都替他好好活下去了。”

    “殿下,您瞧,那金色天秤,是世子册封王太孙时,臣恭贺的礼物。因为国君对世子的训诫之一,是‘公生明,偏生暗’。臣愿王太孙建极绥猷,允执厥中,成为一代明君。世子很喜欢这份礼,特意复刻了一个,放在殿下的闺阁里。王太孙还曾将随身的宝玉赠予臣,以做谢礼。”顾时遥说起旧时,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他轻松而神往,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般欢惬。

    他笑吟吟地打量着眼前的望舒殿下,仿佛对这件华美的匠作欣赏不已。“再换一条海珍珠点玉水链。这也曾是岐南王族之物,我从万雪国库中寻回来了。”他伸手缕出齐蔚脖子上的红绳,却被抓住了手腕。

    “松开。”齐蔚不容质疑道。

    “赤朱藏玉虽昂贵,却也不过是凡物。殿下若喜欢,臣可为您寻来更多。”

    “松开。”齐蔚复道。

    顾时遥玉骨一样的手腕被齐蔚狰到发青,他却看着齐蔚冷冽的模样,笑意更盛,“殿下太像王妃了。怪不得那日在石头堡,老嬷嬷一见殿下飞身擒拿的模样,便说似看见了王妃。”

    他松开手,退让道:“殿下的谕令,臣岂敢不尊。”他搀起齐蔚,引着她走出门,“殿下降生前,原与上北安王之子高怀熹定了婚约。倘或无五国之乱,想必殿下已与那孩子红袖添香了。上北王与咱们国君心照不宣的契约是,假若殿下诞下男嗣,则必为上北未来之君。两国永结盟好……”

    “别说了。”齐蔚皱着眉打断他。原来与微白曾有婚约的,是她。

    她这会蓦地意识到,离开沉鹄关向闳都出兵时,张以舟在马车里,捂着她的眼睛,低语了什么。他说:蔚蔚,可是我妒忌高怀熹与你的缘分。

    高怀熹远远比他更早认识齐蔚,即便两人际遇这般翻覆,可齐蔚还是与他结识了。有时张以舟也会害怕,也许齐蔚手中的红绸,另一端不是他呢?他有万般惶恐,却又无法启口。

    以舟……胸口的玉散发着温热,齐蔚很想张以舟。

    “殿下。”顾时遥低声将齐蔚喊了回来,“我们都在等你。”

    殿门打开,顾时遥谦卑地托着齐蔚的手,将她送出门。

    门外,黑潮一样汹涌的人群向着齐蔚屈膝俯首。太多人了,齐蔚一个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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