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登庸计·下卷 > 壹佰肆拾伍

壹佰肆拾伍

    “殿下。”小宫女拉了拉齐蔚的衣袖,方才令她收回飘荡在祭台上的目光。

    这座祭台长到齐蔚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牌位依次摆放在上边。最高处是岐南国君王祁川霖,往下是祁偕、裴竹、祁清越、望舒。顾时遥昨日在祁偕、祁清越、望舒的牌位上盖了红布。这块血一样的红布在幽长的暗影中,格外刺眼。

    “您该用晚膳了。”

    “嗯。”齐蔚走出门,抬眸便是群星隐现。明明她来时,还是艳阳高照。

    宫女们拥着齐蔚,众星捧月般走回长华殿。齐蔚如今已经不担心他们是否下毒了,可她面对满桌菜肴,却味同嚼蜡。她一口也吃不下去,甚至吃进去的东西,转眼又吐了出来。

    “殿下,您没事吧?”宫女扶着她,急问道。

    齐蔚听不进去,她眼神迷惘,仿佛顾时遥叹息般的话语依旧在她耳边。

    “他们都死了。”顾时遥说。

    齐蔚外祖父一家,十七口人死守边关,全部牺牲。她最小的表哥,也才十三而已。“陇北有一座京观,殿下可曾见过?那里头便有殿下的外祖、舅舅、舅母。二十余年过去,白骨犹未寒。”

    裴家是岐南为数不多的将门世家,他们倒下之后,怀胎七月的王妃不得不重回疆场。她守在曲山,带着一群青黄不接的将士扛了月余,最终在荒野上生下齐蔚。齐蔚出生没几时,天有异象,王妃离世。也不知天上降下的雷霆是齐蔚带来的,还是上天为王妃而震怒。

    五国联军很快打到了乐京城下,祁川霖再次试图求和,但高致晟拒绝。于是祁川霖送出了降书,只求不伤百姓。这份降书太过屈辱,上负祖宗,下愧群臣,祁川霖在城门开时,以死谢罪。

    “王上是这世上最仁慈的君主,在他治下,岐南百姓的赋税一年比一年低,秋决的死囚日渐减少。每至年关,他便出宫发守岁钱。哪怕是寻常百姓家的幼子,也能坐在他膝上。他从不是王太孙一个人的祖父,而是我、是岐南所有孩童的祖父。”顾时遥抓着齐蔚的衣袖,说着竟掩面哭泣,“殿下,可是祖父死了,他的遗体被悬挂城门外,被秃鹫蚕食,被风干。”

    五国联军踏入乐京,锻造帝子凤钗的神匠投身熔炉,殉了先王。

    养济院数百位老人投海自尽,以抵抗五国的入侵。

    孩子们颂起童谣,传唱五国的罪孽。

    丞相济允空有一身文词,拦不住一匹铁蹄。他眼看岐南王宫被卷席、践踏,于是一把火烧了整座王宫。他亦是捧着传国玉玺,随先王而去。

    “济允是王太孙的老师,臣追随王太孙后,有幸得到先生的教诲。”顾时遥拉着齐蔚去他见齐蔚的那间书房里,“王太孙坐在着,臣在这。济允先生同燕山的谢卿老先生一般,坚信有教无类。臣来了之后,先生总是手书两份考题,要臣与王太孙一同作答。起初,臣忝列门墙,羞于启齿,但先生一次次要臣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回答。”

    “殿下,被王太孙带回宫那日,臣似乎才是真正地降生了。”顾时遥将扣在桌上的画纸翻开,齐蔚看见一幅红墨泼洒的末日景象。仿佛是诸神审判人世。

    “可是五国杀了岐南,杀了臣。”

    “岐南王族要带着那个威慑天下的秘密分散逃离。臣是王太孙的伴读,也是他的影子。本该由臣扮作王太孙,带着您走,可是王太孙不忍。他抱走了您,要臣回家去。万家是王族在商界的隐秘延伸,没有人知道万里钱庄的背后是王族。”

    “父亲带走了臣,可是万里钱庄从不是臣的家。臣的家烧起了大火,五国见火灭不去,便封锁了宫门。臣身量小,从排水道钻回宫,却只找到王太孙的印章。臣以为他死了……甚至一度以为,你们都没能逃出来。”

    “殿下,您瞧……”顾时遥褪下上衣,露出后背。巨大的烧伤面几乎盘桓在他整个后背。齐蔚惊得后退,跌在了座椅上。

    “很吓人是不是?”顾时遥穿上衣服,凄凄笑了,“这算得了什么?这身疤痕每到夏日便痒得叫人发狂,冬日又疼痛无比。但臣还是带着这身疤痕,捱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夏。那些停在乐京春花烂漫时节里的人们,却永远地死去了。”

    “殿下,祭台上只有臣识得的亲朋。而数十万被屠杀的百姓,怕是连为他们立坟的人也没有。他们要在旷野上,飘荡到何时呢?”

    “别说了……”齐蔚捂着胸口,骤然昏倒在餐桌旁。啐出的血色溅上华裙,怎么擦,也擦不净。

    ————

    齐蔚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的胸口好像又出现了一把钝刀,缓慢地将她凌迟。就像看着前锋营的人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时一样。

    “殿下。”守在床边的顾时遥出声了。刀又往里进了几分。

    “殿下也见过战场,或许能想象,二十三年前,岐南面临的是何种情形。短短二十三年,岐南却已经要被遗忘了。”顾时遥宛如眉上挂霜的诗人,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向听众讲述他所见所闻所历的苦难,“金做瓦,银砌砖,白玉也作地上霜……这原是传颂岐南的歌谣,可上北欺世盗名,谋夺了一切。先王的贤明被史书抹除,整个岐南都成了禁忌。殿下,您如何能不恨呢?”

    齐蔚无神的目光落在顾时遥身上,她轻声道:“你大费周章,日日与我讲岐南,无非是为了钧天九奏,以及王爷与王太孙。可我既不知道钧天九奏在哪,也不知你要找的人是谁。我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中养大的。”她几日未吃下东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话语轻得像丝线。

    这淡淡的话语却激怒了顾时遥,他道:“殿下,我的确想找到王爷与王太孙,但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过得可好。而您,您是岐南等待已久的公主殿下,你怎能不恨?不向罪人们讨回岐南的正义?先王将钧天九奏埋藏在您身上,何尝不是对您寄予复国的厚望?殿下!您肩负着万千岐南遗民的希望,您必须直面这一切!”

    “恨吗?我当然恨。恨就必须要复国吗?用鲜血,去偿还另一场鲜血……”齐蔚想起顾时遥作的末日画作,竟克制不住颤抖。

    “您在恐惧?”顾时遥惊讶道,“您的母亲是英勇盖世的巾帼将军,您身上流的是她的血,您的降生是她拿命换来的。您怎能感到恐惧?”

    “家主——”一个白衣卫士叩响了门锁。

    顾时遥站起身,过去侧耳听消息,随后便合上门,匆匆离开。

    听他的脚步声远离,齐蔚立即强撑下榻,捧起桌上的粥食,逼自己吃下去。

    顾时遥几乎已经要攻陷她的心理阵线了,如此紧要关头,他却偃旗息鼓。定是有更紧急而迫切的事情出现了。在夏疆,还有谁能让他着急?一定是张以舟。

    张以舟寻来了,齐蔚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剥下身上繁重的宫裙,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件轻便的衣物。来不及了,她穿着两件底衣,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

    沙漠的夜晚的好冷,可是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这座假宫殿仿照的是岐南王宫,张以舟带她看过王宫旧图,她应该清楚从哪条路能出去,不是吗?那些彻夜难眠的时刻,她一遍又一遍地听这座宫殿里的声音,她知道这里几时轮岗,多少人轮换。她定然能逃出去。

    “殿下,您怎么在这?”

    齐蔚高估自己了。当她艰难地翻过长华殿的宫墙时,侍卫发现她了。他们恭敬地问话,实则在看见齐蔚那一刻时,已经拉开了追捕她的猎网。

    ————

    另一边,宫门口。

    一把重刀与一柄长剑配合,以极快的速度撕开了阻拦,逼至宫门前。

    “贺将军,”江筵站在城墙上,喊道,“你莫不是忘了与万里钱庄定下的契约?”

    贺知漾立刀狂妄道:“你们可是我的大财主,我哪敢忘?可今晚要犯沙鬼域的,又不是我。我只不过替人打打下手罢了。”

    一语毕,她身后已经走出一个紫袍男人。

    那男人摘下风帽,江筵方才看清面容,“张以舟?”

    张以舟道:“内子叨唠许久,中秋将至,当归矣。”

    “你夫人与沙鬼域有何瓜葛?”

    “有何瓜葛?”张以舟语气中透出些不快,“江先生,或许你该请你哪位‘义父’与我商谈此事。你,并没有资格。”

    “沙鬼域事务全权由我裁夺,你夫人不在此地。奉劝你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倘若你知沙鬼域外是什么,便不会说出此等蠢话了。”张以舟有些失去耐心了,他抬起手,下令强攻。

    “张丞相——”城墙上,一直站在江筵背后的人终于露了面,黑衣男人作揖道,“别来无恙?”

    张以舟还礼道:“劳先生费心,请速将我夫人送回。否则,沙鬼域自今日,即是鬼域。”

    “丞相好大口气。”顾时遥浅浅笑道,“且不说你夫人并不在这。哪怕在,我若不放,你又能如何?难不成丞相想用黄沙阵外的故弄玄虚威慑万里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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