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肆拾

    齐蔚指尖摸索那线头都没剪干净的腰带,道:“真是笨手笨脚的未婚妻,不如悔婚了,跟我走。我找十个绣娘给你缝。”

    “不行的。我离不开她。”鼻尖蹭着脖子,也好痒。“你呢?会为了我,离了你夫君吗?”

    “嘻嘻,你们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不好吗……”

    “倒也未尝不可……”

    帐下的土地因重量的变化而微微塌陷下去,不对,这里是沙漠,是沙粒在流动。“他冒犯了这里吗?”

    “本是我夫君,哪里算冒犯?”

    “那么我算是冒犯了。”

    “你不敢。”

    “夫人怎知……我不敢?”

    “唔……”寂静的沙漠险些泄露秘密,张以舟双手不得空,于是蛮横地用吻封了声音。他们停在这一瞬,连沙粒流动声音也没有了。耳朵与眼睛被封锁,每一处感知便格外清晰。他察觉了她轻微的颤抖,想起他涉水叩问已是五年前的事了。突然造访,哪怕是指节,她也一时难适应。况且他中指上还戴着一枚玉戒。冰似的,冻着人。

    “是我莽撞。”他心头都跟着疼,一点点撤离,小心翼翼含走她涩然的眼泪。丢开手上的玉饰,再耐心地一步步重新开始。

    等到春风吹过沙漠,山头的雪色化成清涧。等到风声扰动倒影星河的镜面,沙中的天空也被云层搅碎。这场星夜里的合谋,方才彻底尽欢。

    张以舟伏在齐蔚胸口,意识昏昏,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吻她的疤痕。

    齐蔚也还处于发怔的状态,每每想起他修长的手指,眼泪便下意识淌。以后还怎么叫人看他的手啊?齐蔚觉得张以舟这个人,浑身都不清白了。

    张以舟不知齐蔚在想什么,他只是想挨着她,挨近一点,近到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齐蔚回过些神,想推开他,“沉……喘不上气了……”张以舟便翻了个身,但还是不肯松开她,反将她拥在自己身上。

    他抱这么紧,齐蔚以为他还想来,她却是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下、下回再来……”

    张以舟好笑地咬着她的耳朵,“还说上半夜、下半夜,这才几时,便撑不住了?”

    “我、我歇会,还能……”齐蔚嘴犟,说着说着,蜷缩起身子,睡着了。

    张以舟将束缚她手腕的腰带摘了,还有垫在身下的衣服也得抽走。一摸,早就湿透了,扔掉好了。

    等窸窸窣窣地处理干净,张以舟也累了。贴着齐蔚的后背躺下,齐蔚忽地又睁开了眼,“我、不行,我得回我那去。天亮就得行动了。”

    张以舟当然清楚要做什么,不拦,只道:“我送你过去。”他说着,要横抱着齐蔚起来。

    “别,外头还有守夜的人。”

    齐蔚自个回去,还能避一避,张以舟一行动,所有人都得紧张。

    “能撑住?”

    “能。”齐蔚说话间已经穿好了衣服。起身时,倒是大腿有些隐隐地疼。她忽地又弯腰,握着张以舟的手去探疼的那一块,“好像磨破了……你什么时候才敢进入正题啊?”

    “咳……上点药。”张以舟一回身,居然真就摸出了清凉的膏药。是上回消牙印子留下的。他摸黑给齐蔚抹匀药膏,指尖碰着方才还流连的地方。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但脑海里的画面已经足够让他神魂颠倒。

    “以舟?”齐蔚感觉张以舟在一个地方抹了又抹,疑惑喊他。

    “嗯?”张以舟回过神,拉扯着她又抱了一会,“抱歉,蔚蔚,我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你推入困境。”

    齐蔚屈腿跨坐在他身上,道:“其实……我们家好像蛮难受孕……我哥和我嫂嫂成亲好几年才顺利生下默默。我娘虽然生我哥早,但生我也是很难的。我爹说我们家体质如此,嫁出去的女儿也子嗣不旺。”

    张以舟摇了摇头,“半点风险都不行。”

    “好吧,柳下惠。”齐蔚推开他。

    “明早见,张夫人。”

    ————

    第二日,齐蔚整装上马,贺知漾从她身边经过,又退回来,不怀好意地觑了她一眼。

    齐蔚瞬间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伸手一摸脖子,有点疼。肯定是张以舟含出印子来了。赶紧在被更多人瞧见之前,裹得严严实实。

    张以舟在她裹布条时过来了,给了她馒头和水,“小心些,我就在后边。”

    “知道了。”齐蔚漏出一张嘴,几口将馒头吃了。“哎,什么时候,我再给你做青菜包子吃吧。小笼包我也会做。”

    她这话冒得没头没尾,但张以舟还是接上了,“好,你做的都好。”

    齐蔚冲他咧嘴笑笑,扬起马鞭疾驰向着石头堡去。

    她是今日计划的第一条线,得带着隐蝶的人质,去将挽月山庄的人引出来。

    石头堡里聚集的几乎都是玄宗门案子之后,在雍梁待不下去的江湖人士。他们对张以舟几乎恨之入骨,故而张以舟不便出面。原本这次行动由平荻指挥,但张以舟破天荒地让齐蔚接手,闻启做她的副手。

    “我行?”

    “当然。”

    挽月山庄原本在雍梁就是个大门派,迁至夏疆后,依然实力不可小觑。他们是石头堡的领头人,拿下他们,其他人才可能伏首。

    齐蔚审问那个叫“十一”的犯人时,发觉这个冷酷的女人下手无情,却对小孩格外温柔。加上郭夏告诉她说十一有过一个孩子,生下来被她捂死了。

    齐蔚从这孩子入手,坐在囚笼边,将十一说哭了。齐蔚还大胆猜测,十一的孩子根本没死。有趣的是,她猜对了。

    她以这个孩子为要挟,让十一去联系挽月山庄。用一个叛徒,换她见孩子的机会,再划算不过了。这会,挽月夫人杜兰玉已经到约定地点了。

    ————

    杜兰玉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风沙吹皱了她的脸,可她的气韵却依然很好。让人一见,就知她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是……”杜兰玉看见走上顶楼的不是十一,一丝惊讶出现在她脸上,但很快她又压下去了。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转向齐蔚身后,她忽而又慈爱地笑了。“是你啊,木儿。你想见母亲,又何必大费周章呢?难道母亲会不见自己的儿子?”

    她将弓箭搁在桌上,空着手走近。齐蔚一脚跨前,隔在了她和闻启之间。

    “夫人,你似乎忘了我们的来意。”齐蔚冷冷道。

    杜兰玉也不恼,长辈般语重心长道:“归顺张以舟呢,我们是办不到的,毕竟他手里还欠着我们同胞的命。”张以舟当年便抓着了在玄宗门里奸//杀/淫//掠的一部分人,秋后都不必等,当月便处斩了。剩下那些漏网之鱼,现在还挂着通缉令。杜兰玉的丈夫俞珂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杜兰玉接着道,“若是木儿带着我们回归中原,那又是不一样了。是吗?木儿。”

    “我是闻启。”被凝望着的“木儿”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

    “木儿,母亲知道你还在怪我。”杜兰玉哀伤道,“可当年母亲也是没有法子,柳都灵抛弃我们母子,柳家不许我们进门。杜家责骂母亲败坏家风,也不许母亲回去。母亲只好将你寄养给闻伯父,否则我们母子都得饿死在街头。”

    齐蔚身后的高挑男子忽然放声骂道:“你放屁!柳都灵哪里抛弃你们了!柳都灵说带你浪迹天涯,是你不肯,想做诰命夫人!他没想到你接近他是为了这个,他这才离开你的!闻启!柳都灵还要把你接回去来着,是这个女人不放手!”

    “行了!闭嘴!”齐蔚直到柳临风喊完,才下令制止。转头对杜兰玉道:“你要闻启带你们回归?石头堡跟闻启了?”

    杜兰玉笑笑,抬手绕过齐蔚去拉闻启。

    “别动手动脚!”齐蔚怒道。

    “没事的,齐小姐。”闻启接受了杜兰玉的示好。

    “木儿,无论别人如何诽谤母亲,你都记得母亲对你的好,是不是?你记得吗,那年冬天的雪好大,你病了,浑身打冷颤。母亲把你藏在怀里,用身体给你取暖。”杜兰玉泫然欲泣。“木儿,这么些年,是母亲对不住你,今后母亲会补偿你的。俞珂已经不行了,挽月山庄在母亲手里,母亲给你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母亲都给你……”

    她哭着抱住闻启,而闻启弯着腰,沉默地贴在她怀里。

    认亲?齐蔚原本可不打算让闻启与这个女人再扯上关系。她都不想带闻启进来,但闻启说他想回来看看,这里是他幼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齐蔚皱着眉头,欲强行中止这场温情的好戏。杜兰玉却从闻启肩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冷漠的,毫无哀伤的一眼,与方才种种完全不同。

    “闻启!”齐蔚蓦地扬手拉扯闻启,可她还是晚了,一只伸缩的木箭贯穿了闻启的腹部。

    齐蔚飞起一腿,杜兰玉竟然毫无抵抗,她像一袋枯草,被齐蔚飞踹了出去。

    血淌了一地,杜兰玉捂着捅入胸口的匕首,怨恨地、诅咒般地,死死盯着闻启。那不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而是一个失败者,看着她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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