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国,川阳。
雍梁与上北就燕山土地的分割一事达成统一之后,魏远上下皆被震动。上北向来吝啬,从不肯放过一毫一厘的好处,否则魏远在海上的权力也不至于在十年间被他们蚕食鲸吞。
魏灏原本是等着雍梁与上北的盟约碰裂,好给他机会拉拢雍梁,对抗上北。谁料是此番结局。
另一边,魏远花了二十余年寻找的“岐南亡国公主”居然说死就死了。“钧天九奏”完全失去了下落,魏灏为此恼火不已。
还有窜逃的顾时遥也是一大隐患,他定然是与岐南有关联,否则攻打顷海湾时,岐南复国教徒怎么可能帮魏远打开城门?
形势几乎是急转直下,魏灏必须重新考量这盘大棋了。
“一群蠢货。”魏灏心烦意乱地撕了绘到一半的丹青,又掀了桌子。“给‘刀锋’传令,杀了张以舟!”
巩瀚跪地道:“大人,‘刀锋’不应此令。”
“必须应!张以舟究竟是个变数,早该杀了他!”魏灏额头暴起青筋,一脚踢在了巩瀚的小腹上。这一脚下了死力,将巩瀚踢得啐了血,魏子武连忙闪躲,那血便溅在女人白色的罗袜上。
“夫君……”女人被吓得不轻,卧在美人榻间蜷起了身子。
魏灏大步过去,将女人按在怀里,又厌烦地将她穿的罗袜撕了去。他把玩着女人小巧的足趾,渐渐静了心神,“‘刀锋’若是不肯杀了张以舟,那就给我找出‘钧天九奏’!司马湘兰那女人与张以舟暧昧不清,她或许将‘钧天九奏’的下落给了张以舟。”他说着,忽察觉魏子武亵渎地盯着他手心里的白足,顿时眼神一凝,又是一脚飞踹,将魏子武踢得摔出了凉亭。
————
雍梁边关。
越往西走,越发热了。齐蔚原本还贴着张以舟冰冰凉凉的手取冷,这会早就与他拉开了距离,各自凉快为好。
外头骑马在前的贺知漾早已将铠甲脱了,袖子也挽得极高,露出了两条臂膀。
“还热的话,不如也脱几件衣裳?”张以舟打着扇子,问齐蔚,“衣袖也缠起吧。”
“会不会不大好?”齐蔚道,周围都是男人,她有些犹豫。
张以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问:“那么贺知漾这样,不好吗?”
“凉快些倒是真的。”齐蔚扫了一圈外面的人,没有人在看贺知漾的肩膀。贺知漾已经封了策武将军,品级与骆羌不相上下。也就是说,她身为女人,却站在了雍梁武将的至高之位,与男人平分秋色。她站在这个位置上,人们看见的便不是男女,而是权力。
“我要为贺将军扛大旗。”齐蔚笃定道,而后立马脱了两件衣服,又将衣袖缠到了肩上。管它合不合规矩呢,凉快了再说。
“仔细着别晒伤就是了。”张以舟笑道,“过了关,便是沙漠,小心些。”
“要进夏疆了啊。”齐蔚遥望着官道两旁逐渐稀少的绿植,感慨道。
他们原本离开上北便该回昭郢,但一到天河阙,昭郢给贺知漾的诏书也到了——夏疆集结不知确数的万人军队,请贺将军率龙霆虎兵极速驰援。
自从夏疆最大的部落被贺知漾打散后,夏疆分布的便只有一些小部落以及从原六国流落至那的人,他们每次进犯抢夺肥沃的地盘和粮食,规模都不太大。这次竟然集结了如此大规模的军队,显然有异。
加上从万雪消失的顾时遥很可能去了夏疆,张以舟认为必须与贺知漾一道来一趟了。
而齐蔚,她收到骆羌的军令,要她带着前锋营协助贺知漾,如此,自然也是一道了。
他们刚刚靠近大漠,张以舟一受热,昏在了马车里。因他在想事,不准人打搅,直到齐蔚溜来瞧一眼,才发觉他出事了。
幸而周大夫不放心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奔波,及时给他救回来了。
“我得回前锋营了。”齐蔚将马车两侧的帘幔都揭开,让车内通风,“每隔一个时辰,我都过来看看你。你才要小心些,若有不适,一定要说。”
“知道了。”张以舟无奈道,“我也不是孩子。”
“你比孩子还叫人不放心。”齐蔚拍拍他的发顶,套上铠甲,转身跳下马车,驾着温骊去前方了。
“齐校尉——”
齐蔚的身影才出现,贺九便兴高采烈地冲她挥手了。
“有什么高兴事?”齐蔚问。
“没有啊,”贺九拍着马,道,“没有高兴事也可以很高兴,不是吗。”她擦着满头大汗,一口水倒进嘴,还要咕噜噜滚两下。
齐蔚拍拍她的背,让她回到队伍里去,别乱跑。
贺九现在也是前锋营的人了,是贺知漾将她扔来的。她来的时候,齐蔚才知贺九是贺知漾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在贺家排老九。因又是个女孩,所以不受待见,没喝几口奶,也吃不上饭。直到贺知漾回家,夺了贺濯的权,贺九才第一次睡上床。
“将军虽然爱骂人,但她骂了我,还会给我肉吃。不像有的人,骂了我还要打我。”贺九这样说过。
贺知漾把她那些个愿意跟她的妹妹们都带进了军队里,但贺九长得比燕山其他女子要瘦弱得多。她穿不动龙霆虎兵的重甲,所以一直跟在贺知漾后边打杂。
齐蔚给前锋营挑新兵时,贺知漾便将贺九并另外几个姑娘扔进来了。她们论力量不行,但贺知漾训过她们战法和机动性,丢前锋营里正好。
最重要的是,有齐蔚在上头,没人能说闲话。
“倘或有开路先锋,后来者借其火种,这寒路漫漫,总归好走些。”柳临风为乱世之中出现的这群女兵立传时,如此说道。
“老大。”刚把贺九叫回队伍里,全兴又挤到前头来了,“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嗯,说吧,是谁偷吃了范集的干粮?”
“是艾小林。”全兴道,“不过他偷吃的时候,没见着范集祖传的那块金锁。”
“所以盯着范集金锁的人,还不止一个了?”齐蔚道,“再查,再报。”
“好。”全兴全程没贫嘴,说完便混迹回前锋营内,边走边跟人打探去了。
“齐大人。”下一个人靠过来了,“你去上北之前,定下的考核都在天河阙做了。有些人做得不大好,至于是换人还是再考量,还得大人来看看。”
齐蔚接过本子,边骑马边翻了翻,“陆信的骑射向来弱了些,怎么这会还得了个甲等?”
“陆信用功了些……”
齐蔚没等听完,便将本子拍在那人脸上,“老四,我将此事全权交由你,你反倒还糊弄起我来了。收了多少好处、胡填了多少东西,我劝你趁早坦白,别等着我军法伺候。”
“哎、哎……小的怎敢在此事上胡言……”
齐蔚冷笑道:“我看你这崭新的马鞍倒是比你老实。”
此话一出,原本就心虚的人更加惭愧,连忙退下去,说要重新给齐蔚结果。
这前锋营是军队,也是人情世故。这里许多人待得比齐蔚久,年纪也比齐蔚大,虽碍着本事不足,不敢与齐蔚正面刚,但多多少少都在盘算着钻空子得好处。
再铁板一块的军队,也是人组成,有人就会有勾心斗角。还好齐蔚也不是没见过,齐家伙计里就常常有算计,有争吵。如何管事,是齐蔚打小就学过的。换在军队,齐蔚一样知道该怎么办。她得时时警醒下边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有人都要有数。她不过是年纪轻些,心思可不轻,不好糊弄。
————
再行半日,风沙逐渐变得肆虐,他们便进了赫马关。
骆羌祖上便是镇守赫马关,到他父亲这一代,方才受先王体恤,回迁归都。后来骆羌随张以渡在赫马关镇守了两年,并且将他父亲的骨灰带回了赫马关下葬。
如今在赫马关镇守的,是骆羌的侄子骆仰,因骆家与张家交好,入关后的接洽都还算顺利。
骆仰说一月前,他们探到夏疆有异动。十五个斥候冒着沙尘,深入大漠,最终只有一人带回了消息。他说石头堡一带出现大量军队,他们规模庞大,装备亦是精良。那些人日夜操练,仿佛随时就要出兵。
骆仰知晓后,立即向昭郢传了消息。他原本只是需要附近城池调些兵驰援,但永昶王和张以舟一样,想到了岐南。于是立即调了龙霆虎兵前来。
顾时遥能悄无声息地覆灭了万雪,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防。
议事后,齐蔚将张以舟送回房,便带着贺九、全兴几人去城墙上查看四周地势。才走几步,忽听有人喊“齐小姐——”
太久没人这么喊齐蔚了,直到全兴出声提醒,齐蔚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她快步走去前头,与喊她的骆仰打了招呼。
“齐小姐,许久不见,你竟成女将军了。”才至而立,却已经满面风沙的骆仰打趣道。
“女将军可当不上。”齐蔚摆手道。她原先在骆家住过半旬,见过回来述职的骆仰,还同他和他的母亲纪莱踢过蹴鞠。齐蔚手里这杆花枪还是纪莱锻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