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贰

    闳都,王宫。

    司马朝胤早已将司马湘兰离开时,未能种完的秧苗全部插上了。他掐着时节,给田地灌水,施肥。绕着秧田一圈后,再打理司马湘兰的花圃。花圃里的玫瑰已经发了芽苞,过不久,便要开了。

    司马湘兰曾命内官,送她的玫瑰去民间参选花神,红如烈火的玫瑰在众人面前绽放,一瞬间便叫群芳失了颜色。哪怕是燕山最好的花匠种出的玫瑰,都远不如司马湘兰的那一朵。

    可惜,司马湘兰见不着今年的玫瑰了。

    司马朝胤轻叹着,向侍奉在旁的内侍道:“兰儿还在逐江?”

    “回王上,是。十二公主正勉力带着援军赶来。”

    “她一个女儿家,怎敌得过上北?”司马朝胤听闻龙霆虎兵叛了,要再发兵救司马湘兰时,他才发觉,手中无几分兵力可用。到头来,竟要司马湘兰委曲求全,四处讨兵。

    司马朝胤拂动花蕊间的晨露,道,“让兰儿别回来了,去她外祖家中,亦或选一个无人识她的地方,种她的花草。告诉她,这是为父的心愿。”

    “是。”

    “赵家被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吧?”

    “谢太傅试图封锁消息,但……”

    “廊城关涉数十万人,封不住也是常事。”司马朝胤似乎并不怪罪,他将落在花叶上的瓢虫捉回泥土里,道,“宫中内外都在争抢财宝,各寻出路,你为何还在这伺候?”

    内侍跪伏道:“奴才初入宫那年,负责公主殿中的清扫。家中老母病重,请不起大夫,奴才便斗胆,偷换了公主殿中的沉香,带出宫置换银两。后,公主被劣香熏得咳嗽不止,王上追究,公主只说自己顽皮,将茶水打翻,浇透了沉香。奴才这才知道,公主早已洞悉奴才的所作所为,只是可怜奴才,假装不知罢了。得公主怜惜,老母窃得十年天时,如今已寿终内寝。奴才无以为报,但愿将此残身报效天家。”

    “原来是湘兰的善业。”司马湘兰曾劝司马朝胤以柔治国中,她道燕山历经战乱,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只是,司马朝胤这王位是揭竿造反而来,他夜夜寝食难安,忧心百官中生出同样的佞臣贼子。他终究是将一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棋,下得分崩离析。

    “燕山内外,除了你与湘兰,还有谁肯追随朕呢?”司马朝胤长叹道。

    内侍抓着他青黑的衣摆,哀求道:“王上切莫叹息,还有谢太傅,有珞河千军万马,效忠王上!谢太傅已携王上诏令,前往珞河,誓死护王上周全!”

    ————

    廊城。

    赵巩昀还是低估了龙霆虎兵,赵家兵面对铁骑,很难有一战之力。加上昭翎军合围,赵家兵就像羊圈里的羔羊,面对屠刀,只徒劳地挣扎了一个多时辰。

    赵界见大势已去,欲逃出廊城,却被张以舟一箭穿胸。

    贺知漾坐在马背上,目睹了与贺家斗了二十几年的对手如何败落。赵界起于心计,最终也败于心计。

    “攻心,的确没人玩得过张以舟。”贺知漾心想。她手里无往不利的重刀,都隐约发出震颤。

    涌入廊城的洪水在淹及膝盖时停下了,最终虽未殃及无辜,但依然涌入了大量黄沙、淤泥,堵塞在城中。还有不少贫民的房子被冲塌。

    打完仗,紧接着就铲了两天泥的龙霆虎兵逐渐怨声载道,有一小队率先扔了铁铲,挤进一栋房子里坐了下来。“打了胜仗不是拿犒赏,反倒要干苦力,老子从军二十几年,没见过这等荒唐事!”

    “就是!况且也不是咱们要淹水进来的!”

    “若按往日,贺老将军得大开廊城仓储,咱要什么拿什么!哪像现在,只靠几两军饷过活。这战打得还有什么意思?”

    “听说廊城美女多,上头不犒赏咱,咱自个得犒赏犒赏。不如……”

    “不如什么?”冷冷的一声闯入,骆羌紧接着跨步进了门,“贺咨、贺汝城、李梧,还有你,贺文玉。擅自离队罚二十鞭,擅闯民房加三十鞭。是自己领罚,还是我押你们去?”

    贺文玉曾经不服管教,被骆羌一拳打落了两颗牙,如今一见骆羌,便心里发怵,“将军,我们累了,休息一会……”

    骆羌根本不听,他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含着怒意扫过他们,“全军轮三班,除水修路,有轮值有休憩,难不成还有谁敢给你们下绊子,叫你们一刻不停?”

    贺汝城仗着自己是贺家近亲,顶嘴道:“龙霆虎兵自建军以来,哪次不是进城便要拿犒赏?怎的跟了你们雍梁,我们进城还得干这苦差事了?”

    “谁跟你们保证过,往后的日子只有享福?”骆羌冷道,“论及军功,可少过你们?按月的军饷,可短了你们?同甘时不说话,共苦时倒来分你我了?在本将的军帐下,有赏便有罚,有前程,更有规矩。别妄想只得好处。”

    “谁是你帐下的,我们分明投的是贺将军帐下。”贺汝城道。此话一出,骆羌蓦地回身,一腿飞扫在他胸口。这一腿又快又狠,久经沙场的贺汝城竟完全反应不过来,霎时被踹得倒摔进了泥地里。他咳出一口血,怒不可遏地跃起,撞向骆羌。骆羌抱臂而立,曲膝凭腿便挡了他的横劈竖斩,再一脚,又将贺汝城踹飞出去。这一次,贺汝成高大的个子像烂泥一样软趴在地。

    他扫眼过后边几人,却无人敢同贺汝城一起上前。龙霆虎兵早在归顺时,便试过骆羌的身手,他们十几人同时进攻,骆羌依然稳如泰山。

    没人见过他与贺知漾交手,但龙霆虎兵私下猜测,他与贺知漾不遑多让。

    骆羌道:“龙霆虎兵的归属,早已与诸位讲清楚了,本将不想说第二次。离军的机会也早已给过,你们还穿着这身战衣,就是做出了选择,就要按本将的规矩来。你若不服,爬上来,拿着虎符,再谈你的规矩!”

    说罢,他转身去巡视下一处。几个监察兵上前,将违令的四人押去受刑。

    ————

    远处,贺知漾支着铁锹,也在看热闹。

    “将军,”左桃小心翼翼地问,“骆将军这样待咱们的人,你不生气?”

    “他待昭翎军,不也一个样?”

    “可咱们跟昭翎军又不同,咱们是半路投诚的,难保雍梁提防咱……”

    贺知漾乜起眼,觑着左桃,“是贺砚叫你学舌来了?”

    左桃没想到这么快便被贺知漾察觉了,她慌忙跪下,道:“将军,我不是有意的……贺砚、贺砚真心待我……他也只是对投诚之事心有疑惑,他……”

    “站起来!”

    左桃摸不清贺知漾的心思,她战战兢兢地直起身,腿还屈着。贺知漾转过头,捏着左桃的下颚,要她站直了。她的目光在左桃脸上刮过,像刀子似得,将左桃的面目刮得血淋淋。

    左桃忽地落下泪,道:“左桃对不起将军栽培,自请将军革除军职。”

    “你要离军嫁给贺砚?”贺知漾粗粝的声音愈发冷漠。

    “不,左桃定与贺砚断干净!左桃只求做末兵,报答将军恩情。”

    贺知漾蹙着眉,将左桃扔到一旁。她不耐烦道:“不是不许你们找男人。但我将你们带入军,教武艺、给军职,难道是为了给你们攒嫁人的本钱?倘若一个男人要你为了他跪下,你又何必再捧着他,作践自己?贺砚有疑虑,那就让他来问我,别做个缩头乌龟,叫人耻笑。”

    “是……是!将军!”

    贺知漾冷哼一声,随手在另一个亲兵无名脑袋上一磕,撅上铁锹又铲起泥飞溅出去。

    被殃及的另一人嘟囔道:“三姐,你又乱撒气……”

    “你叫我什么?”贺知漾横眉问。

    贺九大气不敢出,立即大声回:“将军!”

    贺知漾鼻孔出了一声气,再挖几铲,还是不耐烦。她撇下铁锹,负手走人了——得找个人欺负,才能解闷气。

    ————

    “这边、这边,往左一点!”齐蔚在帮贫民重建房子,她站在木屋下,高声指挥着方渝斯搭屋顶。“卡进凹槽里,对对,卡进去才能稳住!哎,不是这根……少爷,您是不是缺根筋?”

    齐蔚眼看着方渝斯几次搭错,看得都着急,正要翻身爬上去,自己来,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

    贺知漾调戏似得,问:“小冬瓜,在做什么?”

    齐蔚当然知道是谁这般招打,反手便自下而上切了过去。她寻常的招式是从外向内打去,但这次她变了方向,加上动作格外快,居然难得地,击中了贺知漾的肋骨。

    这一掌并不轻,令贺知漾抽了抽嘴角。但她喜笑颜开,“又变快了?去试试刀如何?”她不容齐蔚拒绝,用胳膊肘夹着齐蔚的脖子,便将她拖走了。

    方渝斯在后头喊:“齐蔚——我不会搭房子!”

    “那你倒是救我哇!”在贺知漾面前,齐蔚的体格实在是娇弱。贺知漾若再抬抬胳膊,能让齐蔚双脚悬空。她几乎是拎着齐蔚走的,仿佛拎着一只小鸡。

    齐蔚挣扎无果,只得任她拎着。走了一会,齐蔚忽然发觉不对劲。这不是往军营去的路。“你、你这是拉我去哪?”

    贺知漾鬼鬼地将食指竖在唇间,“嘘,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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