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秦澄见他们神色别扭,心知有异,故意出言吓唬道:“张大,你走失的魂魄只回来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在那人那儿,得我去帮你找回来才行。”

    闻言,张二错愕地睁大了眼,张叔张婶也慌张地催促道:“大儿,听到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张大面色煞白,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身旁的父母,硬着头皮道:“真没有……”

    秦澄蹙眉,正欲添火再吓唬他一把,那边张二已经受不了了,急冲冲道:“大哥,说啊,你不要命了吗?”

    张大低垂下头,双手紧紧掐着袖袍,一言不发。

    张二全然忘了与秦澄的不快,快步走到她跟前,低头小声说道:“神医,我知道,大哥前一晚去逛花楼了,次日一早他才回来,那时人就没什么精神,到了傍晚他就开始昏迷了。”

    秦澄恍然大悟,望了眼张大窘迫的神情,了然一笑:“那你知道他去见谁了吗?”

    张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仍压低了嗓音答:“那日我为他擦身,从他身上找到了这块帕子,是红莺楼拂月女伶的。”

    秦澄接过绣帕,细细打量上方的红莺啼春绣图,果然在边角处见到了“拂月”两个绣字。

    秦澄从容地收起绣帕,演戏演全套,肃然道:“我知道了,你们安心归家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

    张叔张婶未听见张二的话语,只道神医自有良方,大儿终得化险为夷,千恩万谢地扶着张大磕头。

    张二有些愧赧:“神医,之前我……”

    “没事,回去吧。”秦澄爽快地摆摆手,转身便准备寻路去红莺楼。

    这时一位挑着菜担子的阿伯经过,瞥见张家的蔸子与金锣,诧异道:“这边也在叫魂?”

    有街坊热心地搭话:“可不是吗,张家好命啊,遇上了神医,将张大的魂叫回来了。”

    “神医?”大伯闻言略惊,追问道,“哪来的神医?能不能去西街瞧瞧赵五家,他们家方才也在叫魂,两孩子哭得可怜呐。”

    秦澄耳尖,收住了脚步回首:“西街赵五家也在叫魂?”

    “是呀,”大伯解释道,“我刚在西街看到的,赵五失了魂,家里人正在哭呢,那俩小孩,一个三岁,一个……”

    街坊们拦住滔滔不绝的大伯,为秦澄指路道:“往西走过两个路口,岔路左拐第一家就是赵五家,神医发发善心去看看吧……”

    秦澄点头,心说当然要去看看,张大与拂月女伶接触过,若赵五也见过她,那这位拂月女伶定然与凶妖一事有关。

    循着街坊们指的路,秦澄来到岔路口,远远就听见左手边第一家院子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正欲上前叩门,却发现这哭喊声似乎有些不对劲。

    “赵五,你这杀千刀,给我滚出去。”妇女哭得声哑,院中还传出些摔盘子摔碗的声响。

    赵五?赵五不是失魂了吗?

    男子的声音急懦:“你,你别摔东西……”

    “我侍奉公婆,喂养幼儿,为这个家尽心尽力,”妇人凄声嚎啕:“你不体谅我的好就罢了,竟然还在外沾花惹草,今日我就要休夫!”

    男子与妇人的声音吵嚷在一块儿,连同着劈里啪啦的摔砸之声,秦澄默默收回了欲叩门的手,这时机恐怕不适合进去。

    她朝四周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位姑嫂坐自家的门槛上掰栗子壳,偶尔抬头张望下赵五家的情形,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秦澄眼珠微转,随手取出几个药瓶子,走了上前:“两位姐姐,赵五家怎么走呀?”

    姑嫂们努努嘴:“喏,方才你跟前的那屋便是,你来寻人?”

    “我爹是东街的医士,听说赵五得了失魂症,便让我来给他们家送些药。”秦澄乖巧地举了举手中的药瓶,“但我听着他们家动静不对,我还疑心是走错了呢。”

    “没走错,就是来晚了,方才有几位修士碰巧经过,喂了赵五好几把药,将他治好了。”

    修士治好的?修士带有灵药,能救醒赵五倒也不奇怪,只是……

    秦澄面露不解之色:“这人治好了是好事,怎么院中如此吵杂。”

    “哎哟,还不是那些事。”一位稍年长的女子悄声说道,“赵五醒来之后,被修士们问出,他昏迷的前一日去红莺楼什么月那里喝了花酒,他家婆娘听了可不得闹一场。”

    秦澄心神一动:“拂月?”

    “哎对,就是这个名儿。”

    张大与赵五昏迷前都见过拂月……

    秦澄微顿:“姐姐,你可知那红莺楼怎么走呀?”

    面前女子有些迟疑:“你姑娘家家的,问这做什么?”

    秦澄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听说他家门前有摊糖葫芦特别好吃,我想去尝尝。”

    “那是主街,东西是好吃些。”女子笑着为秦澄指了路,“去吧。”

    秦澄道了谢,七拐八绕走走问问终于寻到了地方,她立于主街中央,端详着面前的红莺楼。

    此时天色已微暗,街灯早早就被点起,红莺楼内外灯火通明,花簇锦攒,曼歌软语常川,确实一派风流旖旎。

    一名紫衣鸨妈扭着水蛇腰儿从朱红门槛跨出,高拂着手中的艳红绣帕,丰唇扬笑开开合合,热情地招揽着宾客。

    “客官,今儿个的晚宴可热闹了,来瞧瞧吧……”

    秦澄拿定主意,听闻元卜城近两个月有不少男子猝亡,若拂月真是背后的罪魁凶妖,她便替天行道,替父君解忧,亲手送这凶妖上黄泉悔罪!

    她提起裙摆,气势汹汹地踏上白玉台阶,然出师未捷,尚未进楼就被紫衣鸨妈慌忙拦下。

    “姑娘,哎哟姑娘,你可进不得里面。”

    秦澄稍怔,旋即反应过来,对了,这可是花楼。

    她想起人界话本子里的桥段,心下了然,依葫芦画瓢地从储物戒中抓出一把珍珠,尽数放入鸨妈手中:“好姐姐,我只是来看看歌舞的,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紫衣鸨妈见手中珍珠成色上佳,便想放人通行,但又见面前的姑娘连身男装都不换,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秦澄见对方面色变幻莫测,心中难免忐忑,细一琢磨又恍然大悟:错了错了,话本子上写的是给金子!

    旋即秦澄又取出一锭金块,径直塞到鸨妈的手心里,少女嗓音轻柔:“好姐姐,您今日的妆容真好看,若是再打个金簪,必定锦上添花。”

    鸨妈手中骤沉,她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下意识低头抬手,往那金块上咬了一口,只见齿印登时出现。

    鸨妈愕然地望向面前的小姑娘,竟然是真的金块……

    这少女出手大方,话也说得好听,任谁都无法拒绝这样的金主,鸨妈不再计较,乐呵呵地收起手中细软,笑意聚拢了眼尾的细纹,热忱招呼道:

    “姑娘是想看歌舞对吧?请随我来,我带您去二楼雅厅观赏吧,那儿人少,您坐着也清静些。”

    秦澄心中暗叹,话本子,诚不欺我!

    她欣然随行,不动声色地与鸨妈打听:“姐姐,听说楼中拂月女伶舞艺一绝,不知她今日可会登台?”

    “当然会,晚些时候舞姬们都会登台献艺。”鸨妈迎着她上楼,不忘向金主拓销,“拂月今日身着黄衣,姑娘要是觉得她跳得好,可再订个小房,让她给您舞个尽兴。”

    秦澄笑意盈盈:“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哎对,好好看看。”鸨妈乐乐陶陶地领她到一张雅桌之前,又为她斟上一盏热茶:“晚宴稍后就开始,姑娘您先用些茶点吧。”

    秦澄点头道谢,不再多言,见鸨妈后撤离去,她才慢条斯理地握起茶盏,小口啜饮,一双秋瞳滴溜溜地暗自打量红莺楼。

    玉阶彤庭,雕梁绣柱,来往的女伶们轻纱摇曳,媚眼生波,玉手一推就哄得在座男客仰头豪饮佳酿。

    秦澄端详着女伶们的衣裙,该遮的都遮掩着,该露的都袒露着,一副欲拒还迎的妩媚意象。

    她不禁感慨,人族真是聪慧,连衣衫设计都如此取舍有道,讲究意境……

    正胡乱想着,楼中半数灯盏熄灭,在骤暗之中,一楼舞台边缘的荧荧烛火循序亮起,橙黄的光芒暧昧晕染,情意融融。垂顺的锦绸帘幕被挑开,几列舞姬鱼贯而出,莲步轻移,长袖翩翩,随着丝竹之声飘然起舞,颦笑间眸含春水,风情万种。

    秦澄倚着雅桌旁的楠木栅栏,往下探视。

    只见楼下十余位舞姬走位多变,交旋罗贯间气息混杂,不好辨认。淡薄妖气混迹其中,却又不见有人施法,实在怪异。

    鸨妈说拂月今日身着黄衣。

    细瞧之下,确实有位黄衣舞姬分外惹眼,想来她就是拂月。只见那女子眉目秀丽,纤细脖颈间缀着枚血红吊坠,衬得她冰肌玉骨,动人心魄。

    秦澄凝神,每每拂月动作大些,楼中的妖气总会浓郁几分,且她姿容堪堪称得上清秀,却凭空带着过分惑人的媚意,难免有些新奇,不像凡人。

    可秦澄总有些诡异的直觉,她的视线忍不住转向旁侧,望向一名粉衣舞姬,猝然与那粉衣舞姬四目相对,原来那舞姬正在暗自打量她。

    粉衣舞姬发觉自己的窥视被撞破,似乎有些局促,尴尬一笑移开了目光。秦澄拧紧了眉,见那舞姬容色装扮、身姿舞步都平平无奇,在一众舞姬中并不起眼。

    但秦澄心中在意,只觉对方身上的气息过分内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十分古怪,甚至越看越觉得她比拂月还要像妖族,指不定她才是凶妖。

    秦澄暗自思忖,身为妖族君后的幺女,她自身的血脉直觉鲜少出错。但张大与赵五指认的都是拂月,拂月身上也有离奇之处。若仅凭直觉就贸然对那粉衣舞姬动手,也是不妥,还需设法证实自己的猜想。

    她目光落在右腕的善庆铃之上,心思一动,带这铃铛出来果然没错。

    在妖界时,秦澄就喜欢看人界传来的话本子,她对人族笔下的风土人情向往已久。但人族排外,秦澄心知自己行事跳脱,装不了几天凡人,只好按下执念,老实地待在妖界。

    直到前些时日,她偶然听二哥说起,祖上传下的法器中有一只善庆铃,可以隐藏妖族血脉。即使妖族动用了法术,善庆铃也会将妖气伪装成灵气,以此助妖族乔装成人族修士,可保妖族在人界畅行无忧。

    秦澄当机立断,潜入王宫宝库偷走善庆铃,只悄然给二哥留了口信,拜托他替自己打掩护,随后跟着两界往来的商队,接连数日奔波,这才来到了人界……

    善庆铃擅长控制气息,可以遮掩妖气,自然也是可以揭露妖气的。

    少女皓腕轻转,灵巧地掐了个诀,沉寂一日的善庆铃轻轻晃动,终于发出细微的铃铛脆响。

    “叮铃。”

    秦澄再一眨眼,只见楼中景象大变,众人身上蓦然浮现各色气雾,浓淡各异,缠绕在身缥缈起伏。她心下一惊,但见楼中众人神色泰然,照常谈笑,才反应过来只有她能看见这幅异景。

    秦澄下意识望了眼自己的双手,厚沉浓郁的紫色气雾被一层白烟裹藏其中,显然是妖气被善庆铃伪装成了灵气。

    她起身俯视一楼舞场,果不其然,一众凡人都是淡黄气息裹体,只有拂月与那粉衣舞姬被紫气缠绕,分明就是妖气环身。

    但拂月的紫气都聚拢在颈间,身上只有淡黄的凡人气息。秦澄定睛打量,看出拂月身上的妖气是从她佩戴的血红吊坠中弥漫出来的。

    秦澄心想,那枚吊坠应该是妖族的什么法器,无需特地运功施法,缀放于颈间就有魅惑之效,故而拂月容色不算出众,却如此惹眼。

    至于那粉衣舞姬……

    秦澄转眸,望着对方身上那紫中带红的血煞妖气,心中冷笑,好啊,藏得真深。

    虽然不知道拂月颈上的吊坠从何而来,她与张大、赵五又是怎么一回事,但粉衣舞姬就是板上钉钉的凶妖,看她身上的血红煞气,恐怕害的人还不少。

    真是作恶多端……凶妖,今日你的大限已至。

    “噌”地一声,秦澄从雅桌前立起,随手捞起裙摆便要翻身下楼。

    然她余光忽地瞥见几抹银白身影从大门处迈入,定眼瞧去只见厅堂中多了几团雪白气雾,萦萦缠绕在新进的宾客身上。

    ……这么充盈的灵气,入门者是修士?

    秦澄稍稍迟疑,再眨眼时视野已恢复清明,各色气雾消散无踪,其下人影逐渐崭露清晰。

    只见入门处立着几位气宇不凡的青衣修士,玉白腰带一侧系绑佩剑,个个都是眉目俊秀的好相貌。

    秦澄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逐一扫过,触及最后一人,她凝住视线,缓缓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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