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修士群的末尾站着位高挑少年,腰窄腿长,莹润玉簪利落地将墨色长发高束脑后,少年面容俊朗无双,睫羽纤长,深邃瞳眸漆黑如夜空,点点星光闪烁其中,令人沉沦迷醉。

    那少年只是懒散地立着,左手松松搭在腰间佩剑之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通身的自洽率性,毫不遮掩他对这谢馆秦楼的兴味索然。

    他似乎察觉到了秦澄的视线,侧目望向二楼栅栏,漆黑眸光只在秦澄身上稍微停留,不出一瞬又垂下了眼睫。

    秦澄倒吸一口气,捂住怦然的心跳,只觉红莺楼中的熏香甜得腻人,她反复回想那少年看过来的短暂一眼,不禁暗自惊呼。

    ——太好看了。

    秦澄是狐族血脉,从小就被养在美人堆里,不说远的,只说她那嫡亲二哥秦溯,便是万中无一的风流隽逸美男子。秦澄自以为,自己的狐狸眼睛早被惯坏了,从没想过有人能令她觉得惊艳。

    可那少年实在特别,许是剑修的凌厉气质与他的恣意态度结合得精妙,那双深邃瞳眸的星光又过分动人,只消对视一眼,秦澄的狐狸尾巴险些都要跃出来。

    书友以往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

    “我们妖族直肠直肚,总是少了几分情趣。人族男女两情相悦之时,才叫真正的浪漫,诗情画意,桃花流水……”

    秦澄深以为然。

    以往她只能捧着话本子,感慨人族的风花雪月真是浪漫得过分。

    而如今,有一位合眼缘的人族少年就站在自己面前,说什么也得将他拿下,然后亲身体验风情月意的人族情爱才行!

    秦澄心下思量,据说人界与妖界大不相同,雄性都喜欢温顺柔弱的雌性,若想将这人族少年收入囊中,恐怕自己少不得花些心思乔伪。

    但那凶妖就在面前,决计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秦澄手扶栅栏,往下左右打量那两拨人,见那几位修士面色凝重,注视着台上的舞姬,偶尔低语几句,瞧这神情不像是来取乐的。

    少女心中有了主意,按裙坐回雅桌前,手腕微转,凭空捏出一朵茸茸蒲公英。她轻轻吹气,蒲公英簌簌散开,往修士群中飘落,细白的绒毛未飞出几尺,颜色便逐渐减淡,几不可见。

    秦澄捏着蒲公英的草梗,指尖溢出一丝妖气,素白光芒转瞬便注入了草梗之内。

    ……因佩戴着善庆铃,如今施法时妖气都变成了白色,无法感应出妖族的血脉气息。

    真有些不适应。

    秦澄正慨然,便听到蒲公英的草梗传来几道交谈声。

    “晏师兄,鸨妈说那黄衣舞姬是拂月,识妖盘有反应吗?”

    往一楼望去,果然修士群中有个娃娃脸少年,正对着为首的青年男子说话。

    晏河清给他看自己手中的罗盘:“你看,识妖盘只跟随拂月转动,凶妖必定是她。”

    身旁众人凑上前确认,纷纷附议:“对,没错,定是她在暗中施法,泄露了妖气,识妖盘才紧跟着她。”

    二楼的秦澄暗自摇头,拂月的妖气是颈上吊坠传出的,与她本人无关。

    此时草梗处又传来一道懒散的嗓音。

    “那粉衣舞姬更像凶妖。”

    秦澄诧异抬眸,说话者竟然是末尾那名俊朗少年。

    ……他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楼下晏河清明显不以为然:“楚师弟,平日里你是有些气运,但捉妖可不能只凭直觉行事。”

    楚云策面无表情,稍稍抬首望向舞场,平静开口。

    “我们这群剑修入楼许久,那拂月不仅面无惧色,还频频抛袖,张扬示好,世间会有这般愚蠢的凶妖吗?反倒是那粉衣舞姬眼神躲闪,越跳越往后退,她更可疑。”

    秦澄目露赞赏,长相英俊,还如此聪慧,她的眼光果真不错。

    一侧的娃娃脸少年有些被说服:“楚师兄说得有理……”

    “方峋,你是信他那三两句话,还是信识妖盘?”晏河清嗤道,“再说那赵五身上沾染了血煞之气,他亲口指认与拂月接触过,这还能有假?”

    秦澄恍然,原来他们就是救了赵五的修士……

    方峋犹豫道:“这……”

    晏河清冷声打断:“齐长老说了,此次外出由我全权指挥,稍后全员听我指示,围捕拂月。”

    众人沉声应是,仅末尾的楚云策懒懒转眸,并未言语。

    蒲公英草梗上的妖气缓慢散去,不再传递楼下修士的声音。

    秦澄一手撑着下颌,歪头思忖,看来是不能指望他们了,这凶妖还是得她亲自动手收拾。

    眼前光线忽地转暗,秦澄侧首,只见一锦袍青年立在她桌前,遮挡住了大部分的烛光,正邪笑着上下扫视她,语气中颇有几分轻佻。

    “你是新来的女伶?怎么不见来揽客敬酒?”

    青年脖颈白皙却面黄眼青,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日日在这花楼纵欲折耗。

    这人身体亏空,弱不禁风,恐怕都受不了她的一掌……

    秦澄懒得搭理他,转头望回楼下,见修士们已经暗自握住了剑柄,蓄势待发,她的目光又落到那俊朗少年身上,却发觉那少年似乎不经意地瞥了眼她。

    秦澄微怔,同门都准备捉凶妖了,这时候他看过来做什么?

    难道……

    难道是她的温婉皮相令那少年留心了?

    话本子,诚不欺我!人族雄性果然都喜欢温顺柔弱的雌性。

    少女忍不住扬唇,面前的锦袍青年却当她在献媚,洋洋得意地撑桌俯身凑近。

    “去你房中喝些酒如何?”

    秦澄蹙眉,正想开口叫他滚,一楼却传来急切的发令声:

    “动手!”

    秦澄惊异地望去,只见晏河清率领数位修士拔剑掀桌,迅疾地飞身跃上舞台,扬手掷出一张捆妖网将拂月牢牢地捆缚住,随后几道剑影一闪,冰冷长剑纷纷架在了拂月脖颈之上,吓得她惊声尖叫。

    秦澄倏地站起,捉错人了!

    她一眼瞧见舞姬丛中那名粉衣女子面露嘲讽,正趁着骚乱往后撤去。再不出手恐怕就要让那凶妖跑了。

    秦澄按住栏杆,准备提裙翻身下楼,面前那位锦袍青年却伸手想拉她:“楼下有人闹事,我们回房去。”

    秦澄轻易避开对方,轻巧地从雅桌上拾起一根筷子,正欲给他添个窟窿。

    忽地一只精铜灯盏从楼下疾驰飞来,“嘭”地一声将二楼的栅栏砸出偌大一个缺口,破裂的栏板径直撞中青年,猛烈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地拍到了墙上。

    锦袍青年摔落在地,绻身哼吟。精铜灯盏滚落在地,咕噜噜转了一圈来到秦澄脚下。

    秦澄顺着灯盏的来向望去,只见那楚姓俊朗少年独自立在一张雅桌旁,似乎刚转身放下手。

    ……是他扔的灯盏吗?

    下一刻就见他拔剑而出,轻巧几步跃上舞台,剑光凌厉直接刺向那想要遁逃的粉衣舞姬。

    粉衣女子察觉到身后的危险,收起了嘲讽的神情,佯作惊慌地往人群中躲去,嘴里尖声叫嚷着:“救命啊,修士杀人了。”

    晏河清等人刚将拂月捆缚好,随意找了块布料堵住她嘴里的哭喊声,准备将她押回宗门送审。这时却听见女子的呼救声从身后传来,他们循声看去,发现楚云策正挥剑袭击一位“凡人”,皆是大惊,纷纷上前阻拦。

    “楚云策你想做什么?”

    “楚师兄,那是凡人啊。”

    楚云策旋身避开同门的围拦,冷声道:“让开,她才是凶妖。”

    晏河清不仅不避让,反倒挡在那女子身前,神色不虞:“你冷静些,凶妖已伏。”

    “已伏?那我也要杀她。”

    楚云策冷笑一声,不想与他浪费唇舌,剑光暴涨,白霜剑气呼啸横扫,迅速逼近粉衣舞姬。

    那女子见其他修士有意护她,直接扑到修士群中,凄声呼喊:“仙君救命啊。”

    晏河清身影急速闪出,长剑一挥挡下了楚云策的一击,但对方剑气凌厉凶狠,晏河清被震得后退几步,他惊诧瞪目:“你竟对凡人下杀手?”

    楚云策不语,跃步上前,提剑就要朝他身后的凶妖砍去。

    晏河清气得发抖:“拦住他!”

    其余一众修士纷纷扑向楚云策:“云策,住手啊。”

    二楼的秦澄看得气急,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修士,捉了凡人,还要护着凶妖。

    秦澄微一凝眉,心中有了主意,将一股醇厚妖气注入方才拾起的筷子中,素手朝那粉衣女子的方向迅烈掷出。

    妖气被善庆铃修饰成了灵气,一楼的粉衣舞姬只觉杀意蓬勃的陌生气息从侧方扑来,速度快得几乎无法躲避。

    她下意识抬手立起一张厚实的妖气护盾,将那杀意拦落在地,再细望时才发现只是一根筷子。

    与楚云策纠缠在一处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顿住了,惊疑不定地望向粉衣舞姬与她手中溢出的绛紫妖气。

    晏河清这才反应过来,他愕然地左右扫视黄衣、粉衣两位舞姬,终于发觉自己被一只凶妖玩弄于股掌之中。

    晏河清顿觉面上无光,气急败坏地挥剑朝凶妖劈砍而去。

    凶妖不再装模作样,爆发周身妖气,身上衣裙各处倏地窜出几段长绸,翻舞着向四周挥扫。

    几位修士避开长绸,腾空跃起刺向凶妖,那凶妖不疾不徐掐诀施法,身后又窜出几段长绸,似银蛇般张牙舞爪袭向他们,凌空的修士避闪不及,被抽飞摔到四周墙上。

    秦澄见那边楚云策试图砍断长绸,但绸布柔软起伏,剑刃难以施力,一时有些胶着。

    少女心想这风花雪月还未开始,俊俏郎君可不能死了。

    她环顾四周,灵机一动,拾起脚边的精铜灯盏,果断施法注入妖气,待灯盏的火光明明亮起,秦澄便用力将它掷落在临近的长绸之上。

    灯盏的烛火触碰到长绸,顷刻间便熊熊燃起,烈火不可阻挡地往凶妖处蔓延,浓烟滚滚。

    与此同时,楚云策那边也掐出火诀,剑下的长绸被火焰焚灼,火蛇凶狠地朝凶妖扑去。

    其余修士见状,纷纷效仿,一时之间呛人的烟火充斥了整个红莺楼。

    凶妖见明火渐近,当即掐诀将长绸绷裂炸散,又祭出一条短鞭,鞭影甩晃,径直卷起被捆缚在地的拂月。

    修士们动作一顿,却见那凶妖并未对拂月下手,反倒甩手将她抛向修士群中。

    拂月被堵住了口,无法尖叫,眼里写满了惊恐,有剑修飞身上前将她接住,舞场上的凶妖狞笑着掐了个诀。

    只见拂月颈间的艳红吊坠应声碎裂,腥膻血雾从吊坠中喷洒而出,霎时就在修士群中弥漫开来。

    秦澄皱眉,认出一楼的血雾是兔妖的精血,还被施加了魅惑人族心神的法术。

    精血失去了吊坠的束缚,法术效果骤增,方才还战意勃发的修士们,如今双目迷离,纷纷露出一副丧魂失魄的恍惚神情。

    而楚云策提前爆燃了身上的灵气护体,堪堪抵挡住了血雾的侵袭,他立即凝眉念诀欲破这血障:“天地无极,万法无碍。”

    凶妖趁此时机化为兔身,疾速向门口逃窜。

    想跑?

    秦澄心中冷笑,嘴里惊呼一声“哎呀”,佯装被吓得站立不稳,循着栅栏被精铜灯盏砸出的偌大缺口,径直摔倒,从缺口处飞快地坠向一楼。

    那凶妖正奋力奔向红莺楼大门,她心中清楚,只要跃出门口,就能借着街市人流隐匿身形,甩下这群碍眼的剑修。

    但顶上忽地传来一道少女嗓音,凶妖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中,扑倒在地险些呕血。

    秦澄对自己的准度十分满意,嘴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好疼”,藏在袖中的手却灵巧掐诀。

    凶妖正欲抽身,身上的重量却骤然加重了数百倍,纵然她妖身强韧,也无法抵挡。凶妖的眼珠绷紧突起,徒劳地张着嘴想要呼吸,一个字都发不出,只听到身上“咔嚓”几声脆响。

    她的脊骨被压断了。

    脊骨一断,其余骨头也相继碎裂,尖锐的断骨接连刺穿腹中脏器,凶妖身心受创,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边楚云策解开了血瘴,与一众剑修团围过来,看着地上那楚楚可怜的娇弱少女与呕血不断的凶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秦澄俯在地上颇为纳闷,按话本子上的说法,不是应该将她扶起好生安慰才对吗?

    秦澄余光瞥见楚云策怔愣的模样,又大度地想,无妨,我看的话本子多,懂得自然也多些,好好教教你便是。你们人族聪慧,想必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少女睫羽轻抖,秋眸盈泪,颤颤地朝楚云策伸出一只手,啜泣着说道:“好疼,站不起来了。”

    剑修们面面相觑,望着那只伸向楚云策的小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楚云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握住了秦澄的手臂,稍稍用力想把她提起来。

    但秦澄纹丝不动。

    楚云策诧异地睁大双眼,这少女看着纤细,怎会如此重?

    秦澄前一刻还在感慨,这俊朗少年竟然连牵手都不会,未来她要教的东西恐怕太多了吧……

    下一刻她便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与停顿,猛地想起刚刚为了压住凶妖,她掐诀将自己增重了数百倍。

    糟糕!

    秦澄另一只手缩入袖中,迅速掐诀,解了这法咒,佯装着不知情的样子,泪眼婆娑望向楚云策:“怎么了?”

    楚云策见那少女柔弱得似乎能被风吹折,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再次稍稍用力,轻易就将她拎了起身。

    楚云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心想凶妖真是奸计百出,自己定是受了那血障的影响,力感都有些失误了。

    感到臂间一松,秦澄遗憾地摇头,他果然什么都不懂。

    剑修们见少女已经起身,便朝凶妖走去:“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啊,不知能否将她活着带回宗门审问。”

    秦澄侧首朝凶妖望去,在心里接话道,当然可以,凶妖邪功强劲,受的这点伤最多令她百日无法动弹罢了。

    然下一刻,凶妖气息奄奄地抬起头来,艰难地环视四周,眼里流露出不甘之色,随后她兔耳竭力一抖,朝秦澄与楚云策那边掷出一枚长针,只见针身银光铮亮,针尖却乌黑如墨染,明显淬了毒液。

    是暗器?

    不对,是机会!

    秦澄心知自己血脉强横,寻常妖毒都无法伤她,便放心地朝楚云策扑去,嘴里还喊着:“小心。”

    楚云策已经看见暗器飞出,正欲拨开面前的少女,却猝不及防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

    少年浑身一僵,肩颈仿佛生了铜锈,卡顿地低头望去,却见一枚银针正正地插在身前姑娘的后颈上。

    楚云策顾不上别的,抬手拔出那枚银针,针尖之上乌烟仍在缭绕,他蹙紧了眉,朝凶妖冷声道:“什么毒?”

    那凶妖有气无力地扯出个讥笑,脖子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解毒丹用完了吗?”

    “这是什么毒?炼翠?凝巫?”

    “凶妖晕过去了,快将那拂月押来问问,她与凶妖定然有关系,想必该知道些内情。”

    身旁的修士们议论声纷杂,秦澄只管佯装虚弱,有气无力地靠在楚云策怀里,心中得意洋洋:幸好我看的话本子多,了解人族的规矩——

    ——我英雄救美,他该以身相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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