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

    温家的葬礼过后,周屿焕的气压很低。

    我知道他们见了面,而且他吃了瘪,他一压事儿,公司就忙了起来,一周的早会挤在三天内开完,为他的口碑着想,我让他放慢脚步,不然肯定会激起员工的愤怒,但建议刚提完,就发现有员工上赶子交方案。

    回到财务区域,我尝试提起这个话题,但没两句就断了,问隔壁工位的人什么看法,她拧着茶杯,“说白了大家都是社畜,出来工作就是为了钱,加了几天班,拿了三倍补偿,能接受。”

    “这样你们不会对他有意见吗?”

    她看了我一眼,“有什么意见?想反抗的心早就被生活磨平了,你刚毕业没多久,这是你第一份工作吧?我换了三份了,总结出一个道理,普通人到哪都得付出全部的努力,以前有句话,叫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摆烂也得有资本,我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养两个儿子,摆不起。”

    说完一脸玩味地看着我,“听你刚才那话,好像跟周哥挺熟?”

    “我们……以前认识。”

    “不简单吧。”

    以前有意无意想透露的关系,现在倒觉得有心理压力了,“挺简单的。”

    当晚,正常下班,周屿焕办公室的灯亮到深夜,我路过的时候他还在打电话,听了几句,他在推明晚的饭局,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拧了拧眉头,有些疲惫,但最终还是应了。

    那时候不太理解,这个社会为什么都这么拼,没想到几个月后,周屿焕亲手把现实撕开,把我推了进去。

    .

    饭局安排了两场,一场是领导阶层的生意,一场是员工的犒劳。

    二楼被我们公司包了,大家吃得很开心,松弛有度,赏罚分明,让周屿焕的口碑更高了。

    他在三楼,我吃得心不在焉,他胃不好,又要喝酒。

    饭局过了一半,我找个借口去了三楼,周屿焕从洗手间出来,没立即进包厢,掏了板药出来,扣一颗,我给他递水,女洗手间的门开了,看见她的时候我的情绪明显两极分化。

    厌恶感占了上风,随后才是后来居上的危机感。

    她看着我握着杯子的手离他的手腕很近,看着胶囊一颗一颗落在他手心,然后走。

    我看着他微皱的眉头,“都胃穿孔过一次了,别喝了。”

    她的步子在安全出口处停,手把着门,顿几秒,走出去,然而没多久又折回来,带着气,出口处的门被她甩得“嘭”地一声。

    “你想死了吧!”

    门的震动让人耳鸣,服务员急忙赶过来查看,见没事就跟周屿焕问个好,又退回原位。

    “没喝,酒是老杜挡的。”他没接我的水,咬着胶囊,咽下去,“你跟谁来的?”

    “你管得着吗。”

    他朝她走,快接近的时候咬了第二颗,喉咙动,“这层都抱着交换利益来的,小明星想上位,小公司拉投资,那么你是跟谁来的?”

    “我不想理你。”

    她推开门走了下去,他紧随其后,我把水杯放下立即跟过去,两人已经下了楼梯,我走到拐角处逐渐听到动静,是西装跟羽绒服剧烈摩擦后的“呲”,是后脑勺和墙壁的碰撞,是微弱的口水声,是喉咙里情不自禁冒出的喘。

    “别动。”

    “不要,苦死了!”

    “这药不苦。”

    “让我下去!”

    “你跟谁来的?”

    “跟你妈来的。”

    短暂的沉默,然后衣服又揉在一起。

    “唔……真的……”

    我的脚步沉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敢把他们放在视线里。

    黑色的西装,白色的羽绒服,挤得那样紧,他的手扣住她的腰,因她的抵抗,青筋冒了出来,两人的唇贴在一起,她推他,他一把把她摁在墙上。

    动作重,隐隐有些做.爱时的虐待感。

    这暴烈的情绪在听见她的哭腔后直线增长,手埋在羽绒服里,几下一弄她哭出了声,接着被打了一巴掌。

    “你弄死我吧!畜生!”

    这一巴掌打得我心惊肉跳,打得他冷静下来,“疼不疼?”

    “你有病!那么用力干嘛!”

    “对不起。”他深呼吸,要伸手去揉,被她打了下来。

    接着他电话响。

    “妈。”打完招呼就看她,刚刚她并没撒谎,“是在我这儿,晚点回。”

    “我现在就要回!”

    她真气得不轻,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像在哄,她豪不给面子地推着他,被他压住手,“乖一点。”

    “我不要!”

    她那坏脾气又犯了,把他折腾死,他妥协:“行,现在下来了。”

    挂了电话看着喘粗气的她,给她整理头发,“我也没用很大力气。”

    “啪!”

    一巴掌狠狠拍在他手腕,“你要玩S.M去花点钱找人配合你好吧!在楼梯间发什么野!”

    碎发被他拉了上去,马尾又高又挺,他收回手,插兜,“你又不是没玩过。”

    她恼羞成怒地撞向他,撒了会儿气,他握住她的手,“好了,我妈在下面,去吧。”

    她愤愤地走了。

    我真佩服自己,已经心平气和到不生气,且只担心会不会有人听见这事儿威胁他的程度了。

    掏纸,擦他下巴的口红印,在他看过来时轻描淡写地说:“被人看到不好。”

    他接过纸,做了一件杀人诛心的事。

    给我发了奖金。

    .

    周末公司要参加个酒会,财务部门并没机会参与,我就跟我妈一起过去。

    来往的人都是名门上流,还有生意场上的巨头,我跟着我妈向几个伯伯打了招呼,又听他们聊了会儿生意经。

    正无聊,看见周屿焕坐在休息区,他今晚好像很闲,没聚在人堆里谈投资,也没跟杜迦佑宗闲等人闲聊,那片就他一个人,就自在得很,翘着二郎腿,勾着酒杯,有节奏地晃,也不喝。

    他这段时间没剪头发,有些长,做了打理,反倒少了些凶性,多了点浪。

    这种特质平常是看不到的,他就是那种有一说一,很爹的人,所以今晚的闲散让我心头一动,准备过去打招呼,他妈先一步进去了,看见了我,点点头,我只好硬着头皮也进去。

    “阿姨好。”

    “好久不见。”

    “是啊,今天这场酒会好像很多熟人。”

    “嗯,没什么大事,聚会性质更多一些。”

    一时无话,我有些坐立不安,周屿焕还保持那样的姿势,不过眼神变了,多了点捕捉猎物前的警惕性。

    他妈放下酒杯,“眼睛往哪看呢?”

    他收回了眼神,我紧接着看过去,温锁穿着一条长裙在角落里,腰身紧,头发长,还打了卷儿,这样的角度看过去,难免让人想摸一把腰。

    有人摸。

    是上次在老院子里跟在杜迦佑身后的人。

    她看着有些醉,一直靠墙站,他搂住她的腰,低头说了些什么,很亲密,距离近到周屿焕几秒内迅速切换了情绪,散漫的态度没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掌控欲。

    腿放下,头靠椅背,掏出手机拨了通号码,没接的心思,直接撂在桌面上,手机滑了几公分,没按免提那头似乎也没说话,但没一会儿就看见杜迦佑走过去,把那男生从温锁身旁带走。

    温锁的神儿迷糊着,扶住一旁的柜子,吊带细,那样白。

    周屿焕起身,“妈,您休息会儿。”

    然后朝她走,我实在无法跟他妈呆在这样的区域里,找个借口离开,去他身旁拿酒,他就站在温锁面前,她身子不稳,他也没伸手扶,只是眼神在她身上滤过一层又一层,不断加深又酝酿着,然后扣住她的腰。

    温锁拍他肩膀,“干嘛?”

    “带你走。”

    “去哪儿?”

    “车里。”

    “不要。”

    “那你想在哪儿?”

    我瞬间破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以及他要带她去车里干嘛,手麻了一下,酒杯差点没拿稳,又放在酒台上,有人来找他聊天,他侧身回了两句,她趁机往外走,他跟别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回头,胳膊挡在她腰间。

    看着她要走的那个方向,不耐烦,“杜迦佑。”

    “来了。”杜迦佑按住那男生的肩膀,“懂点事。”

    他把那句回话说完,拉着她往外走。

    角落里,她披着他的长款羽绒服,趴在他肩头,路边偶尔有车,我靠在石柱前,月亮圆,风有点冷,他问:“有雪的地方,是哪里?”

    她仰头回了一句,他头更低了些,“哪儿?”

    像是酒劲犯了,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他顺着她往后退,耳朵一直放在她嘴边,她发了会儿嗲,声音模糊不清。

    他摸她头发,“好,知道了。”

    此刻,他整晚松弛的劲儿才蔓延到极致,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看着有点怕的状态,手掌支着她的脸,嘴唇微张,即将触碰到她的嘴唇时,身后有动静:“周屿焕。”

    他妈披了一件皮草出来。

    他没理,身上透着一股叛逆劲儿,眼角的欲冲撞得强烈,拇指压住她下巴,那么具有侵略性。

    “周屿焕!”

    他顺势低头,最终没亲到,所以那浓得能跟冬夜对抗的欲望缓慢消失。

    “你敢动她。”

    他回头,眉眼间还有种没得逞的不爽,但鉴于对方是自己亲妈,这股情绪只能被压制着,变成了燥烈的荷尔蒙。

    “动我女朋友也要经过你同意。”

    “分手了。”

    “没。”

    “谁管你,她说分就分。”他妈把温锁拉到自己车旁,“人是我带来的,亲儿子也不能占便宜。”

    “你带来的也不知道保护好。”

    “去问宗闲,给她拿了一杯度数最高的。”

    他开门往车里看了一眼,又回自己车上拿了个抱枕,把温锁抱进车里,“睡后面,她车技不怎么样,我给你系安全带。”

    可是系好安全带也没舍得松手,看了他妈一眼,那一眼实在有挑衅的意味,低头,嘴往她的脸移。

    “周屿焕,你要是忍不住就是在打你妈的脸。”

    “我俩的事。”

    “你俩的事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解决,今晚她是我家的客人,别碰她。”

    “我也回杭州。”

    “滚回你自己的家去。”

    他妈把他推开,车门一关,叫司机上车。

    他在冷风中盯着车尾,尾灯划过他的脸,他掏出烟盒咬了一根烟,就这么站着,就是个浑然天成的公子哥儿。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脑子灵,有手段,又比一般男人敢,几种特质撞在一起,让他有一种天然的人格魅力,幸好有道德感压制他,不然他做坏事一做一个准。

    他今晚的状态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我突然想抛开脸面与身段跟他睡一觉,但理智回笼的时候,心惊胆战,他要是在床上放开了玩,我一定疼死了。

    不太敢。

    没出息地缩回酒会,后半场在找他的身影,没见着,应该回去了,又问我妈能不能走,她看了我一眼,“叙叙,你端杯酒,跟邱家大公子喝一杯。”

    “妈,这是做什么,我跟他不熟。”

    “你干嘛这么激动,只是喝杯酒而已。”

    “我不要。”

    “沈叙!你端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她脾气来了,把我拉到一边,“你以为现在在上海赚几个小钱就可以脱离我了是吧,那些钱支撑得起你每个月的开销吗,上个大学一点用都没有,能帮我什么?”

    “是不是家里生意又出问题了?”

    “别胡说。”

    “不然你为什么要让我去陪男人!”

    “什么话!喝个酒就是陪男人了,你要是真有那个能耐,去陪周家,陪周屿焕一个晚上,让他给你妈调些……”

    “妈!”

    我哭着走了。

    曾经我以为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我以为优雅知性的妈妈现在可以暗示我去卖,我好像有些明白温锁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性格。

    这种寒意一直延续到半个月后,我刻意忙于工作不去看他,但也听同事说他行程特别多,而众多忙碌的航班中有条私人线。

    通往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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