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到河州,不过三四日的路程,加之骑战马,容纾于元月十九的清晨抵达了河州。
在河州边界的高山上,容纾坐在高大的千里战马上久久凝望着二里外的征亲王府,征亲王府似乎比从前冷清了不少,全然没了她记忆中的那副热热闹闹的模样……
再细细一算,她也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随行的守卫见容纾一直看着征亲王府的方向,不禁问道:“郡主,您可是想去征亲王府看看?”
容纾微扯手中的缰绳,她淡笑道:“家中也没亲人在,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您想去哪?”
“去准备些祭品,一会儿我去陵园祭拜一下我义父。”
说罢,容纾扯动缰绳,驾着那匹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动身的千里马掉了头。
守卫们见容纾离去,便紧跟其上。
……
征亲王长眠于河州练兵场附近的陵园。
那陵园是先帝下旨修建的。
十二年前,征亲王去凉州征战,为掩护部下回营传递战情而惨遭匈奴割喉,英勇牺牲。
棺椁与圣旨同一日送达河州,那一日,容纾年幼时目睹父母沉入河底的惨痛记忆再次浮现,她无助而又茫然地跟在盛瑾与太后身后为征亲王操办丧事,丧事结束,太后与容纾一同大病数日……
后来那气派巍峨的陵园落成,向世人彰显了先帝对征亲王的嘉奖与缅怀……
可那冰冰冷冷的陵园却换不回风趣会疼人的征亲王……
……
容纾拴好千里马后独自提着一篮祭品走入陵园,巍峨的墓碑沐浴在初春的暖阳之中。
容纾好似在那暖光之中看见和亲生父亲没什么区别的征亲王笑着朝她伸出手,喊她一道去练兵场骑马练剑。
再眨眼,容纾面前只剩下那块冰冷的墓碑。
容纾忍住眼中酸涩的泪水,缓缓跪下,再将祭品一一摆放在墓碑之前。
“爹,纾儿来看您了……此次纾儿回河州是来带兵的……”
“不知道娘与您说了没有……前年我嫁人了,嫁的是个进士出身的岭南夫君,他如今官至右相……去年八月,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很俊俏的男孩,夫君给他取名叫荣恒……”
……
这几年,容纾因公事缠身无法离开京城,只能趁着清明时节,在京城的衣冠冢祭拜征亲王,此次来到河州陵园,容纾自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与征亲王听。
不知说了多久,容纾已然泪流满面。
而那座墓碑始终伫立在那儿,耐心听着女儿的诉说。
——
祭拜过征亲王后,容纾骑着千里马,去到了离墓园不远的练兵场。
“请您出示令牌!”练兵场外把守的士兵按照规矩拦下容纾,查验她的身份。
马上的容纾从腰间解下一块青铜虎头令牌丢给士兵检查。
士兵见那令牌当即大惊,二人连忙单膝跪下,朝着容纾行了一个隆重的军礼,“不知将军尊驾,还请将军恕罪!”
“起来吧。”容纾接回令牌,看着那象征军权的虎头,容纾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身经百战的威风凛凛的将军。
“小的带将军进去?”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走走便是。”
这个练兵场,容纾自小待到大,换句话来说,她对这里都比对沈园熟悉。
待入了练兵场的门,入目的便是千万精兵光裸着精壮的上身在偌大荒地上训练。
兵将磅礴的吼声喧天,分外震撼人心。
练习搏斗的赤手空拳往对面的人身上招呼,招招有劲,拳拳到肉。
练习兵器的手持笨重的刀剑横空比划,速度之快,仿若那些兵器都是如空气那般轻盈。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般震撼人心的场面,容纾的心中生出些许感慨。
正当容纾停滞不前时,有人骑马停在了她的身侧。
“小姐!”
容纾回过头,便见方大力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方叔叔!”容纾大喜,“您不是在凉州带兵吗?怎么忽然来了河州?”
“陛下送信去河州与叔叔说小姐孤身一人在河州没个伴,让叔叔过来陪着!”方大力指了指远处的一处营帐,“小姐还没吃午饭吧?叔叔在那儿准备了不少好吃的!”
容纾摸了摸自己那早已咕咕作响好半天的肚子,“叔叔,咱们走吧!”
……
一进营帐,容纾便瞧见半只还冒着热气的烤羊四仰八叉地躺在桌上,羊肉的膻香充斥在整个营帐之中。
“知道小姐最念着这一口,叔叔特地从凉州带了马奶酒和酱料来给小姐做正宗的凉州烤羊!”方大力从腰间拔下一把锋利的匕首,揪着那半只烤羊的后腿干净利落地划了几刀。
方大力用力一拽,那只羊腿顺利地从整体上被拽了下来,方大力拎着那只肥美的羊腿递给容纾,“小姐快吃吧!这羊可肥了!”
容纾见那羊腿个头不小,连连推辞,“叔叔,这羊腿太大了……我可怎么拿着啃啊……”
方大力揶揄道:“叔叔可记得小姐还没叔叔肚脐眼高的时候,每每烤羊就喜欢抢一条这么大的羊腿抱着啃!任侯爷与夫人怎么劝,小姐都不肯把羊腿分旁人一口!”
听此,容纾有些不好意思,儿时的她确实不知道“淑女”二字怎么写。
不过,在方大力面前她也不再矜持了,“谢谢叔叔了!”
方大力最是擅长烤羊,那烤羊恰恰做成了容纾儿时最常品尝到的腥咸味道。
容纾吃得双唇油光发亮,不自觉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见容纾吃得开心,方大力笑得万分欣慰。
“小姐喝杯马奶酒暖暖身子!”方大力倒了杯凉州特有的马奶酒递给容纾。
“叔叔也吃!”
“方才叔叔已经吃过了!小姐一边吃,叔叔一边与你说说这里的情况!”
容纾啃了一大口油滋滋的烤羊肉,再嘬一口马奶酒。
马奶酒入口浓烈,辣得容纾舌头发麻,待酒水在舌头上停留一阵,再缓缓咽入喉中,柔滑的酒液在口中留下一丝马奶的甜味与醇香。
容纾呼出一口带有马奶酒香味的气,只觉得五脏六腑慢慢暖和起来。
“叔叔来这儿也有五日了,这五日叔叔发现这里的个别人似乎不太单纯……”
容纾蹙眉,“可是出了什么差池?”
“有两个负责练兵的教头有问题!前几日夜里,我看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儿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一见到我过去,他们便立即装成没在说话的模样!待那两人睡着了,我便摸去他们的营帐中搜寻一番,没曾想竟让我发现了他们与外人传递精兵密报!”
容纾顿时警铃大作,“是哪两个?”
河州精兵一事本就是机密,如今营中人员不纯又泄露军情,后续的麻烦可想而知……
“应当是征亲王的旧部!”
“看来是秦家将他们策反了……”容纾愤愤地将杯中辛辣醇香的马奶酒一口尽饮,“不然说不清秦家近来才知道我与陛下在河州储备精兵的事情!”
“眼下……咱们还是得先将这两个毒瘤剔出去!”
——
夜深,京城。
独华院。
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睡着的沈平承第不知多少次抱着染上容纾的香味的锦被翻来覆去。
容纾离家的第三个夜晚,沈平承想她想得睡不着。
听着恒儿铿锵有力的哭声从外头传来,沈平承坐了起来,下床披好暖和的衣袍,再出去寻同样睡不着的儿子。
厅堂中仍然点着四五盏烛火,叶妈妈抱着恒儿在厅中四处走了好半天,愣是没能将他给哄睡着。
见沈平承走来,叶妈妈忙问候道:“姑爷怎么出来了?可是恒儿吵得姑爷睡不着觉了?”
“这几日一直睡不着,不赖这臭小子!”沈平承从叶妈妈怀中抱走了恒儿,“您先去歇息吧!恒儿今晚就跟我了!”
“姑爷明日还得上早朝……”
“无碍……”
沈平承抱着哭声慢慢变弱的恒儿走向了书房。
叶妈妈生怕恒儿着凉,赶在沈平承前头去将书房的窗关了,再将铺了两层毯子的摇篮拖进书房放着。
“姑爷有事再喊我过来!我就在屋里头歇息!”
沈平承朝着叶妈妈颔首,“您放心去吧!”
叶妈妈关上书房的门后,沈平承走到书案后坐下,他掐着恒儿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再冲着他笑道:“臭小子,你娘亲不在,为父勉为其难抱你一晚上好了!”
恒儿的小拳头紧紧握着,小脸皱着,不知是觉得沈平承抱得不舒服还是不想被沈平承抱。
“既然你也睡不着,那就陪爹看看账本!”
说罢,沈平承将恒儿换了一面,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沈平承摊开一本今午从宫里带出来的青楼账本,他垂眸对着儿子道:“以后你可不能做这种坏事!不然我和你娘高低得把你打个半死!”
恒儿懵懵懂懂地啃着他的拳头,口中咕嘟咕嘟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话说你可不能整日这般傻乎乎地让人哄着!你得多读点书,或者是去练武!早早建立自己的一番功业!”
沈平承大抵是忘记他怀中这个小人儿还不到半岁。
恒儿不喜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于是他干脆脑袋一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爹爹怀里发呆。
沈母出自商贾之家,时常帮着打理娘家的商铺,沈平承受到母亲的熏陶,对看账一事称得上是精通。
……
不知不觉,已是丑时。
沈平承反应过来时,恒儿已经在他怀中睡得东倒西歪的。
儿子不哭不闹地陪着自己看账,沈平承甚是满意,他将熟睡的小家伙轻轻抱了起来,再用衣袍包裹着,防止他着凉。
见沈平承抱着恒儿出了书房,守夜的竹枝忙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带走恒儿。
“去将书房收拾收拾,今晚恒儿跟着我睡!”
“诶!”竹枝走入了书房收拾。
待沈平承走至主卧外的廊道,余光瞧见邢生坐在厅中走来走去。
他转了个身,往厅堂走去。
“大半夜不睡做什么呢?”沈平承蹙眉。
邢生一惊,立即回过身来站得笔直,他脸有些红,“我来陪竹枝守夜……”
都是已经成亲的男人了,沈平承对邢生那点小心思清楚得很。
“待她将书房收拾好你便带她回去吧!往后她也不必守夜了!你俩好好努力,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沈平承一笑,抱着熟睡的恒儿往屋里去了。
“好嘞!”邢生当即欢欢喜喜地跑去书房陪竹枝收拾了。
屋里的沈平承听着邢生没轻没重的动静,打心底羡慕这个傻人能和自己的妻子日日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