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纾将离开京城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六。
眼见着正月十六愈发接近,容纾恨不能将时间掰成两半用,一半用来习武,一半用来多看看沈平承和恒儿。
沈平承亦是不舍得容纾远行,那几日夜里,他总是发了狠地拥着容纾,与她诉尽满腹痴缠的恩言爱语,哄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欢好,直至三更天。
……
正月十五的晚上,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了元宵。
知道容纾喜欢吃元宵,沈母特意吩咐家中下人多给容纾捞了几个。
容纾坐在摇篮边享用着元宵,恒儿躺在摇篮中,小胖手穿过摇篮的栏杆伸出,准确地拉住了容纾的衣摆。
容纾低下头,就见摇篮里的那个小人儿揪着自己的衣裳,张着小嘴,眼神炽热地盯着自己。
“恒儿也想吃是不是?”容纾失笑,她将碗放在了桌上,再起身将摇篮里讨吃元宵的小人儿抱在怀里。
恒儿靠坐在容纾怀中,自觉地张着嘴,等着投喂。
容纾舀了一勺甜汤仔细吹凉,再用手帕巾子垫着,送到恒儿口边。
恒儿吧唧着勺中的甜汤,感受到淡淡的甜味和糯米的香味,恒儿眯着眼睛笑着,露出了一排粉色的牙床。
容纾盯着恒儿的牙床,仍旧没发现有长牙的痕迹,容纾笑着叹气道:“等娘回来看你的时候,不知你会长几颗牙。”
恒儿不知道容纾在说什么,只依旧张嘴等着喝甜汤。
容纾暗笑这个孩子贪吃,却也是继续给他喂甜汤喝。
此时,叶妈妈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来,“纾儿,陛下太后他们过来了!”
容纾一惊,当即抱着恒儿迎了出去。
还没出独华院,就见太后、盛瑾、宋灵犀以及楚儿走入院门。
“娘!宋姐姐!”容纾笑着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你明日就要走了,娘过来瞧瞧你!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太后叹息。
太后知道容纾明日就要启程去河州,心中一直悬着块大石头,方才用完晚膳,她便决定要打破规矩,出来看看容纾。
“至少……恒儿周岁时会回来一趟……”
“那也得大半年啊……”太后与容纾一道入了屋。
“待我将河州的兵带回京城,往后大抵可以不必出去了……”
纵使容纾这么说,太后也打心底觉得以容纾的性子,她能出去带兵一次,往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会走上战场……
太后看着女儿,见她的面容生得愈发英气坚毅,心中感慨颇多,“想去便去吧……恒儿有你婆婆与夫君照看着,你在外头带兵也能放心……”
容纾低头看着怀中那乖巧漂亮的小人儿,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恒儿这孩子也确实用不着我太过操心……”
“给外祖母抱抱吧!”太后抱过了恒儿,恒儿对太后还有些印象,便乖乖依偎在太后的怀中,不哭也不闹。
不消多时,陪着沈母与外公在园中闲逛的沈平承闻讯而来。
两家人互相问了好之后,盛瑾怕自己的存在会让沈家长辈们不自在,便招呼沈平承去别处谈谈公事。
盛瑾离开后,太后作为容纾的母亲,与沈母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家常。
……
书房内只有两把椅子,一把沈平承的,一把容纾的,两把椅子紧紧挨在一块儿,似乎不分你我。
盛瑾看着那两把亲亲密密挨在一块儿的椅子,心中生出些无语。
“不错,你们二人志趣相投。”
“是啊,我与她情投意合、志趣相投,时常在这书房之中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沈平承一笑,走上前,将两把椅子拉开,再取走容纾放在椅子上的靠枕,“陛下请坐!”
盛瑾这才挪动他尊贵的步伐,前去就坐。
书桌后虽说是有一方足够伸展的空间,可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面对面坐着,膝盖还是差点撞在了一起。
场景和谐却又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
盛瑾打量着书案上那些成双成对的东西,以及容纾忘在桌上的珠钗、耳环……
看来这间书房的主人很恩爱……甚至不是一般恩爱……
盛瑾挪开眼,看向正泡茶的沈平承。
“纾儿走后,沈园该安静不少了……”
“虽说是不舍得她一人远行,但臣知道,这是她的使命。”
或许容纾选择去河州带兵,不仅是因为她个人的喜好与志向,更有容家血脉的天性使然。
“知道你舍不得她……待天气暖和了,孤便借着北巡的由头带你去见她!”
“甚好。”沈平承为了表示感谢,多往茶壶中放了一撮茶叶。
盛瑾看了直冷笑。
“待纾儿离开京城之后,臣会对外宣称她染病不便见人……可即便如此,河州储兵一事已然泄露……陛下还是早做对策!”
盛瑾自然清楚这事儿瞒不过盛瑞以及秦家,“孤调派了几个御林军中的精兵随着纾儿一起去,你可不必担忧纾儿在河州的安危。”
“那朝堂呢?朝堂上多是迂腐之辈,他们若是知道纾儿前去河州带兵,定然会以女子这不能那不能为由向纾儿发难……”
盛瑾蹙眉,“那你有何妙计?”
沈平承清了清嗓子,再将倒好的茶水送到盛瑾面前。
见沈平承这副模样,盛瑾便知道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不过,盛瑾心底对此很满意。
“如若那些人不提,咱们便按兵不动,当作这件事情不存在。”沈平承指节轻叩桌面,“若是此事被提及,咱们藏着掖着也是无用功,既然他们给咱们找事,咱们便也给他们找事!”
盛瑾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兴趣,“说说看……”
“还记得先前纾儿提及的秦永山等一群京官私娶娼 妓的事情吗?经过臣与纾儿的一番勘察,发现这些人是京城几家比较出名的青楼的背后东家……咱们不妨趁着河州的事情还没闹出来,早早将这些事情查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盛瑾眼睛一亮,“此法甚好……若未在掩盖河州之事上用到,也可在以后起到压制这些人的效用!”
“臣正是这么想的!”
“那爱卿查到多少了?”
“有所了解,但是不多,所以此事还是得请陛下多费些心思……毕竟,臣可是个有家室的人,不好亲自去那种风尘之地查那些腌臜事情!”
盛瑾对此连连称是,并承诺亲自督办此事。
——
在离别的前一晚,沈平承如前几日一般缠着容纾这样那样数番,他恨不能将自己融入她的骨血,让她带着自己一同走。
情到最浓处,容纾狠狠咬着沈平承的肩头,豆大的眼泪自她眼角急促地滑落。
“纾儿……纾儿……”大汗淋漓的沈平承有些吃痛,他抚着容纾的秀发,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
容纾松开了牙,只见沈平承肩上一圈整齐的牙印,印子上隐隐渗出血渍。
“沈……沈平承……沈平承……”头脑发昏的容纾情不自禁地喊出她心爱之人的名字。
如此娇媚软语惹得沈平承身子一颤,彻底交代了。
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此间情浓万分亦难舍难分……
不知沉默了多久,沈平承忽然察觉怀中的人儿在低低地抽泣着。
沈平承也随着那道抽泣声红了眼眶。
虽然二人都没说什么,但是他们都知道,容纾此去若是不慎,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夫君……”容纾泣不成声。
沈平承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如待珍宝一般亲吻着他深爱的妻子。
冬夜是寒冷的,沈平承的怀抱是温暖的,可前方却是未知的、忐忑不平的……
纵然容纾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如今有了夫君有了孩子,有了无条件支持她做任何事的家人,她对许多事都有了顾忌。
容纾知道自己此刻反悔便可留在京城陪伴家人,可是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容家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
最终,这个寒冷的夜里,容纾与沈平承依偎在被中无任何言语,床头的那半截红烛摇摇晃晃,终还是在寅时五刻燃尽。
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沈平承将容纾搂抱得更紧了。
容纾该动身了。
……
待容纾起身更好了衣裳出去时,一家人,下至恒儿上至外公都等候在厅堂之中。
恒儿是被沈母强行喊醒的,方才这小家伙在乳娘怀中哭了一阵,到了容纾出来的前一刻方才停止哭泣。
不施粉黛、不饰钗环的容纾一身简便的暗红色劲装外包裹着一条白红狐毛披风,她的如瀑黑发由一顶白银锻造的发冠束着,那一束长发撇在身后,显得她英气干练。
“好孩子……如此穿可会冷?”沈母落着泪,上前握着容纾的手。
“娘,暖和着呢……您可不要担心……”
老泪纵横的外公也走上前,“纾儿此去要多加小心!外公在家天天给你求神拜佛!”
抱着恒儿的叶妈妈亦是泪流满面,“纾儿不要惦念家中的事,好好处理军中的事情便好!”
原本不愿在这个关头落泪的容纾依旧落了泪,她点了点头,“纾儿会的!”
“来,恒儿,多与你娘亲待一会儿!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叶妈妈将懵懂的恒儿送到了容纾的怀中。
长睫毛上还挂着泪水的恒儿瞧见容纾面上有眼泪,他瘪着小嘴,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容郡主,该走了!”盛瑾派来的守卫前来通知。
容纾不舍地看着她居住了两年的独华院一番,才在家人们的陪伴下走向沈园大门。
一路上,懂事的恒儿趴在容纾的肩头啜泣不停,声响不大,但母子连心,容纾却还是心痛得很。
没有哪个母亲情愿与不足周岁的孩子分离……
风大异常,到了大门口,容纾最后一次疼惜地吻了吻恒儿的面颊。
“恒儿要好好长身体,等娘回来的时候,恒儿一定要长成小男子汉!”容纾朝着默默哭泣的恒儿笑着,最后,还是将恒儿抱给了沈母。
先前方大力送的千里马也被牵至门口,沈平承搂着容纾与诸位长辈道:“天气寒冷,我送纾儿出去便好……诸位长辈且先带着孩子回去吧!”
容纾怕自己舍不得,咬咬牙翻身上马,沈平承紧随其后,待坐定之后,那千里马飞快起驾,只余下浅浅细雪上的一串马蹄印子。
“哇……”
恒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
黑夜之中,数匹烈马抄了小道在寒风中狂奔疾驰。
自沈园到京城北门不过是板个时辰的时间,到城门时,天已然蒙蒙亮,一轮暖日藏在阴云之后,隐有冲破之势。
恢宏的城门开启,前路并不算黑暗,而是清晰可见。
该是离别的时刻了……
容纾那如画眉目有柔情万千,凤眼中倒影着着不舍望她的沈平承。
沈平承微微偏过头,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落在容纾的红唇上。
其实周遭有那么五六人,可沈平承与容纾依旧旁若无人地传递着对彼此的情意。
在天将破晓之时,沈平承下了马,他仰头看着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子,轻声道:
“纾儿,去吧。”
容纾没有回应他,只是满含不舍地多瞧了他一眼便扯动缰绳驾马而去。
沈平承站在原地,朝着容纾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意气风发的女子身披初日,寒风吹动她的发丝却吹不倒她并不算壮硕的身躯……
纾儿去吧……
你的荣光在远方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