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诏辞 > 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

    已然是寅时,天上的星子寂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穿黑色斗篷带着兜帽的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黑到看不见底的小巷偶有野猫的叫声,四下寂静无声,甚至听不见那人走路的脚步声。

    眼前便是位于洛京城东侧的酒楼醉乡阁,原本应当灯火通明的酒楼只在门口留了一盏随风飘摇的红灯笼,显得相当寂寥。酒楼的大门虚掩着,似乎是在等待谁人来推开。

    带着兜帽的黑影轻轻推开了大门,抬脚踏进了门槛。年份久远的木门吱呀作响,门口摇晃的烛火跟着映在门内的地上,将身穿黑色斗篷之人的身形勾勒出来。

    嗒、嗒、嗒,似乎是有人从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了声响。一支蜡烛的微弱光亮出现在了木制的楼梯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他从楼上向下俯视,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黑色斗篷。

    温暖的烛光映衬出少年的白净的脸,显然是带了些笑意。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应当也是发现了蜡烛的光源,便转身将木门轻轻关上,保持着虚掩的状态,抬步便要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醉乡楼白日里热闹无比的大堂里此刻空无一人,四下一片漆黑,借着窗柩上透过薄薄的窗纸渗出来的点点星光,黑影走得畅通无阻,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

    拿着蜡烛的少年迎了下来,恭敬地朝黑影颔首示意,便引着那人上楼。

    嗒、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像是有回声似的,诡异的是,木制的楼梯上只有少年一人走路的声音。

    走到三楼,手持蜡烛的少年推开了一扇门,便退守在一旁。这似乎不是酒楼普通的房间,房间内装潢很是古雅,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豪放张扬的山水,题的字也是遒劲有力,一旁的花瓶中还插着几只新鲜的白月季。

    房间正中放着一块四扇屏风,上面的梅兰竹菊绘制得大气精妙。屏风后点着一盏烛火,似乎还坐了一个人,人影映照在屏风上,随着烛光微微颤抖。

    黑影迈进了房间,绕过来屏风,跪坐在那人对面。他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摘下了黑色兜帽,这人正是陈景遥。

    “小叔。”陈景遥看着对面的人,久违地露出了微笑。

    “你来了。”只见那人似乎三十多岁,一身儒商的打扮。墨绿色的衣衫上用黑线绣着些暗纹,既不失文雅又不失华贵。

    手持蜡烛的少年也跪坐在二人旁边,替陈景遥斟好了茶。昏黄的烛光照应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他望向陈景遥的眼神中似乎是有着某种隐秘的期待。

    被陈景遥称作‘小叔’的男人见他如此模样轻轻一笑,开口道,“景遥啊,你就别吊着他的胃口了。”

    陈景遥方才优雅矜持地遮袖轻畷了一口清茶,这才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玉玦。“别看了,你师父没来。他也没说让我给你捎话。”

    方才还奕奕闪光的眸子一下暗淡了下来,玉玦像是只耷拉着耳朵的幼犬,“少主、陈庄主,我先退下了。”

    待到玉玦拖拉着脚步离开茶室,将门轻轻关上,房间内才重新归于平静,对坐的两人的背影被蜡烛加大拉长,颤巍巍地贴在墙壁上。

    在热茶氤氲的雾气之中,陈斯远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账本,缓缓推到了陈景遥面前。“这是我这几个月在婺州、建州谈下来的生意,还请您过目。”

    陈景遥接过了账本,白皙的手指翻开泛黄的纸页,他的目光明明停留在账本上,却开口说道,“小叔不必如此多礼,更不必用敬称。”

    只见脸上已经有了些沧桑的男人听罢微微一笑,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在旁人面前也装一装罢了,私下里还是要分得清些。”

    “小叔不必觉得逾距,陈家、吴家愿意认我做子嗣,我自然是要尽孝悌之道。”昏黄的烛火照在陈景遥如玉瓷般精致的面庞上,他垂眸时的睫毛微微忽闪,像是落了只蝴蝶。

    “少主使不得,”陈斯远苦涩一笑,“陈家至我与家兄这一脉,已是家道中落。我二人本就受了吴老师如山的恩情,才得以出人头地。吴家千金还愿意下嫁陈家,此等恩情已是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

    “现如今少主您落名在陈家,已是陈家之荣。鄙人未做分毫,又怎敢受您长辈之称。”陈斯远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眼神中多了几丝哀撼。“若是家兄泉下有知,定是要斥责我不恭不敬之罪了。”

    陈景遥翻阅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陈斯远。

    年仅三十五岁的陈斯远,是手上几乎掌握着三分之一奉朝商业产业的儒商,脸上已经被风霜雕刻了不少痕迹,头上也已经有了零星白发。他整日为银浦庄的壮大奔走,以至于无暇成家。

    坊间早有对陈斯远的各种传闻,一说他有断袖之癖,不近女色。更有甚者竟然编出他一直心系自己的嫂子吴婉凝,只可惜被自己的亲哥截胡,后二人双双殒命,他这才悲痛万分,决心此生不复嫁娶。

    这些其实都是无稽之谈,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陈斯远其实一直在为他的‘侄子’陈景遥奔走。风雨无阻,至今已有十七年之久。

    陈景遥知道陈斯远对“小叔”一称呼始终觉得受之有愧,只是看他兢兢业业为银浦庄的经营耗费如此心血,谁人又会怀疑这声“小叔”的合理性呢?

    陈景遥叹了一口气,“小叔此言差矣,家尊家慈若是泉下有知,定是要称赞您如此晨兢夕厉。”

    家尊家慈是陈景遥称呼陈斯年和吴婉凝的代称,此二人本应育有一子,但却随母体同陨。若此这般他才能“鸠占鹊巢”承着这遗腹子的名号,在奉朝活下去。

    陈斯远苦笑了一下,又开口问道,“吴老师在蜀中可还好?身子骨可还硬朗?”

    陈景遥将账本看了个七七八八,合上放回了陈斯远手边,“外祖身子还好,整日勤勉修典,偶尔还会同舅父他们外出赏景。”

    “玉诚整日吵着要见你,说要陈叔给带些新奇玩意。”陈景遥笑了笑,“他见我可以在外逍遥自在,也向外祖请示要来彰德。”

    陈斯远的脸上久违有了些笑意,“一转眼小玉诚也这么大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是如此孩子心性。”

    二人又叙了叙旧,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这是玉玦给两人的信号,已经过了五更半。再不回去怕是要赶上天朦雾初开,不便隐藏行踪了。

    陈景遥站了起来,亭亭袅袅拱手道别,“景遥在此拜别小叔,愿小叔一路西行万事顺遂。”

    陈斯远也恭敬地回礼,“在下不敢当,只愿为少主鞠躬尽瘁。”

    只见陈景遥带上黑色的兜帽,白皙的面庞隐在了黑夜之中。门口的玉玦已经替他开了门,恭敬地候在一旁。

    那一抹黑色的披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仿佛只有一阵风拂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晨光熹微,恍若从天边流泻而出的烁彩鎏光。穿着黑红色劲装的少年趁着天色蒙蒙亮之时便快马加鞭,金黄色的晨光为他俊朗的面庞也镀上了一层金光,此时他的神色已有了些倦意。

    打马走过熟悉的兴元街景,贺逸宁的心中也似乎泛起了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连续几日的奔波只为及时赶上小妹的丧事,沉重的心情和抹不去的疲倦占据了他的思绪。

    绕过街角便到了贺府门口,贺济成作为奉朝正二品的尚书令,虽然在景宁也有邸府,但作为兴元郡有名的大户名家,汉中贺府已然气派非凡。

    朱红色的大门两侧放的是两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贺逸宁翻下马,驻足凝视了一番贺府的匾额,上前敲了敲侧门。此时天色尚早,家丁们应该还在洒扫庭院。

    在等待之时,贺逸宁垂眸,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怀里还揣着一只竹编的蚂蚱。他将竹蚂蚱从怀里掏了出来,蚂蚱原本修长的须须已经被蹂\躏上了些许褶皱,显得十分滑稽。

    贺逸宁盯着手中的竹蚂蚱,像是想起来了谁一般,方才满是阴霾的表情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面前的门打开,正是贺府的大管家,见着贺逸宁满是惊喜,“二少爷,您可回来了!”

    贺逸宁见庭院中众家丁还在洒扫,答道,“多谢贺叔。此番我回府着实仓促,尚未来得及提前与您说道一声。”

    贺管家说道,“二少爷您言重了,您能回来就好,今年老爷和大少爷都说不回来了,这家里冷冷清清的,夫人整天念叨着你呢。”

    “大哥今年也不回来了吗?”贺逸宁听罢叹了一口气,他深知父亲忙于朝政,只有希月的头七他才匆匆从景宁赶回来过一次。和待他们贺家三兄弟不同,父亲待希月向来是宠得不得了,如今怕不是也是不愿再想、不愿再提。

    而贺逸宁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贺逸哲,半年前方才拔擢至吏部郎中,同样在景宁城任职,一向被人以为是要继承父亲衣钵的最佳人选。

    “可不是嘛,夫人和三少爷从景宁出发的时候,大少爷还抽空去送行。”贺管家解释道,“大少爷说官场上有些人情世故,实在是走不开。”

    贺逸宁听罢多多少少有些苦涩,最亲的小妹丧祭竟然都比不过官场上的人情冷暖……

    见到贺逸宁神情似乎有些没落,贺管家连忙转移话题,“二少爷不用担心,今年本家那边的许多亲戚都要来……”

    “二哥!”一声清脆的童声突然在庭院中响起。

    贺逸宁转身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庶弟贺星纬。只见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小小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剑,似乎是在习剑,他见到贺逸宁的眼神中充满了童真的惊喜。

    “星纬,我回来了。”贺逸宁笑着张开了怀抱,小小的少年飞奔道了他的怀里。

    “二哥,你怎么今日才回来啊?母亲说今日就要去看姐姐了。”贺星纬今年方才十岁,三年前才堪堪七岁,正是童趣活泼的时候,却要直面自己姐姐的丧事,现如今也是十分乖巧懂事。

    贺星纬和贺希月并不与贺逸宁一母同胞,而是父亲的侧室孙氏所出。当年孙氏诞下星纬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贺母也是个心慈之人,待两人也如自己亲生的一般。

    贺逸哲、贺逸宁两兄弟自然也对弟弟妹妹爱护有加,贺家嫡庶的和睦,怕是寻遍整个奉朝都再找不出第二个。

    “二哥因为要去救一群被拐的姐姐,所以才回来得晚了些。”贺逸宁笑着揉了揉贺星纬的头。

    “真的吗?二哥像大英雄一样救了好多姐姐?”贺星纬听完很是激动,非要缠着贺逸宁叫他好好讲讲。

    一旁的贺管家也劝道,“三少爷,二少爷还要去见夫人呢,可别叫夫人等久了。”

    贺逸宁无奈地笑了笑,应了下来,“好好好,我先同母亲请安,抽空便同你讲如何?”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