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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日&生辰

    贺逸宁好不容易哄好了贺星纬,这才牵着他的手进了主厅。贺家在兴元郡的主宅已经有好些年头,原本祖上贺家便是远近闻名的世代乡绅氏族,主厅的装潢自然是颇具古意。

    暗红色的梁顶细致地雕刻上了象征吉祥如意的祥云纹样,主厅正中间摆放着的是一组用上好的交趾黄檀打造的家具,暗红色的木纹质朴美观,沉静细腻,似乎也沾染了些大家族深沉的底蕴。

    坐在右上座的老妇人,身穿一身墨绿色滚边宽松长袍,露出内搭的玄色襦裙衣襟,手上戴着翡翠绿玉镯子,无一不显示出她的从容气质。只见她正闭目养神,手里还在一粒粒拨弄着菩提子穿成的念珠。

    贺逸宁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逸宁见过母亲。”

    和哥哥一起进来的贺星纬也有模有样地拱手,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星纬见过母亲。”

    贺母这才缓缓睁开眼,虽然她早已年华不再,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逸宁,坐过来些,好叫我好好看看你。”

    贺逸宁便如善从流地坐在了右旁侧的座椅上,贺星纬也乖乖坐在了哥哥的下座。

    “上次景宁一聚实在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叙一叙。”贺母看向贺逸宁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贺逸宁在初春的时候被贺父叫去了景宁城一聚,说是与父兄小聚的便宴。其实贺逸宁也知道,那宴其实是为他设的,宴请的基本上都是京城内的大小官员,为的便是叫他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

    贺逸宁方才十八,待今年八月过了生辰便要十九岁。彰德学院的课业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他也需要到朝廷中去讨一份好官职。那日他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还错过了学院重办的开学祭典。

    贺母拉着贺逸宁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逸宁啊,你在彰德吃住可还好?我听逸哲说你经常出去做官事,身体可还吃得消?”

    “母亲不必挂念,逸宁一切都好。”贺逸宁答道,“母亲更要保重身体才是。”

    贺母笑了笑,又说道,“我整日吃斋念佛,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和逸哲都老大不小了,也该为多留意一下身边的女子了。”

    贺逸哲今年已经二十又二,早已经进了可以婚配的年纪,只是他却一直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贺母可已经为他物色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名门淑女,只是都被他一一婉拒。

    见大儿子似乎志不在此,她又把视线投射在了二儿子贺逸宁身上。毕竟贺家嫡出的这一脉,在贺济成这一代属实是子嗣稀薄,哪怕是算上了庶出的子女,也才堪堪四个,更何况希月还被奸人所害早夭。

    贺逸宁苦笑了一下,回道,“母亲不必着急,我还尚未入朝做事,待我觅得官职,定是会认真物色。”

    侍女帮贺逸宁和贺星纬上了茶。贺母见他似乎也在推脱便也不再多言,转而说道,“今日你小妹烧三年,贺家旁支的亲戚都会来小聚。你爹和逸哲都不在,还是要你来住持筵席。”

    “母亲放心,我定会周到地照顾到各位叔伯。”贺逸宁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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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许明昭只觉得兰若是穷苦人家出身,做事自然熟练些。自从开始怀疑兰若的身份之后,许明昭不由自主地便会多在意她一些。

    这天上午无课,兰若正在内庭洗衣裳,许明昭坐在书房之中,透过推开的窗户,看着她手脚麻利地洗濯。

    初夏的明媚阳光照在揉洗出来的水流上,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许明昭盯着那水,思绪便渐渐飘远。仔细算一下,过不了几日便是小满了。正巧的是,今年的小满正是许明昭的生辰,还本应该是她十五岁的及笄礼。

    自古以来,女子的及笄礼都是十分重要的,少女从这一日开始束发带簪,代表正式可以嫁做人妇。许明昭虽一早就随着书院的男学子的装束,束起了头发,但还从未戴过簪子。

    许明昭虽然已经进学院三月有余,但真正能算得上交心的朋友还是寥寥无几,以至于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和生辰。上一个年头,许明昭随流民流亡,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自然没有精力庆祝生辰。

    若是平常的生辰也就算了,及笄礼意义不同,许明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做这及笄礼。至于这簪子,大不了自己做一个。

    院中的兰若已经将衣裳洗好,拉出来一条绳子便要晾晒衣裳。她从还滴答着水的衣衫后面探头,“明昭,快到正午啦,你要不要吃饭?”

    正巧许明昭方才思索清楚,她站起来,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置笔架上,“不了,兰若,我先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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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之时,夜色西沉,墨蓝色的夜幕一点点将橘黄色的天边吞噬。

    戌时正是古制里烧纸钱的时候,贺逸宁从麻袋中掏出白色铜钱形状的纸钱,慢慢扬洒在面前的火堆之中。滚烫的火舌像是在争抢似的,一点点攀高,最后吞下纸钱,化出一道黑烟。

    贺家的旁支叔伯带着妻儿都在一旁肃穆地站着,仿佛一堵无言而压抑的墙。贺管家在一旁点燃了鞭炮,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贺逸宁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墓碑之上。

    火焰的热度烤着他俊朗的面庞,但眼眶中却湿润了,墓碑上的“贺家女希月之墓”在视线中有些模糊。

    他唯一的小妹,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妹,在出游途中被山贼掳走意外惨死。而那些山贼却最后不知所踪,似乎是被人暗中保了下来。

    若是想接着查下去,依然有可能将那群人绳之以法,但是贺父却明确地拒绝了继续追查。贺逸宁并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父亲其实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这还意味着幕后主使贺家碰不得。

    最让人心痛的是,哪怕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照样什么都做不了。贺逸宁闭上了眼睛,任有些凉意眼泪划过他被炽火烤着的面庞。

    站在一旁的贺星纬也开始偷偷拿手抹着眼泪,他的阿姊就这样长眠在了墓碑后的土堆之中,他再也吃不到阿姊偷偷塞给他的糖了。

    鞭炮声完,黑烟消散。

    远山逐渐染上黛色,夜幕逐渐降临,远处的村庄燃起灯火,升起炊烟。无数星辰遍布天际,天地间一派宁静,似乎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寻常夜晚。

    送走了各位贺家旁支亲戚,忙碌了一天的贺逸宁终于有机会停下来歇一歇了。他坐在梨花木雕花的桌旁,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自从小妹离世,贺家已经很久没有在兴元郡常住了。虽然侍女应当经常换洗房间中的床褥,贺逸宁还是从心底感受到房间之中那股犹如发霉般的压抑气息,他知道,压抑的不是房间,而是他自己。

    若是今后在京城任职,为朝廷卖命,怕是更没有机会回来了。贺逸宁在房间中逡巡着,像是要把模样刻进自己的心里一般。

    他的视线扫过了书架上的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贺逸宁忽然来了精神,上前把盒子拿了下来。

    侍女经常拿着鸡毛掸打扫他的房间,但似乎没有怎么清扫过这个盒子,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尘土。贺逸宁掏出帕子将尘土拂了拂,露出了这个盒子原本的模样。

    精致的盒盖子上雕刻满了花草鸟兽,其间还用玉点缀着鸟兽的眼睛,构思十分精巧。贺逸宁抬手打开了盒子,一柄同样雕刻着花鸟的佩剑出现在他面前。

    贺逸宁尘封的记忆也一并被打开,他在外游历之时,曾随老师入过地下拍卖场。这柄剑不仅样子精巧,更难得的是,它是一把上好的轻剑,寻常女子也能轻松拿起。

    他原本是想着拍下来送给小妹,谁曾知……贺逸宁轻轻抚摸着剑柄,他的视线随着指尖抚摸过镶嵌在剑柄上的红色宝石,恰好作为了剑格护手处一只振翅欲飞的雏鹰的眼睛。

    红色宝石……贺逸宁垂眸,许师妹的匕首上也镶有一颗红色的宝石。贺逸宁又想起来在西惠坊市时,许明昭随身带着的还是学院给武修配置的铁剑。正好这柄剑拿起来轻巧,不如就送给她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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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满当日,许明昭起了个大早,似乎是不想惊醒睡在隔壁厢房的兰若。她麻利地换好了衣服,披散着头发,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房。

    许明昭走到书房,掏出自己打磨了好几天的木簪子,又掏出来两口已经被削好的木板,趁着晨光推门离开了晓寒居。

    清晨的白宿山雾气朦胧,竹林都隐匿在湿漉漉的氤氲氛围之中。许明昭踏进竹林,寻了处竹子稀疏的地方,将地上枯败的竹叶扒开,将手上的两个木牌靠在了一旁的竹子上。

    这是她自己打磨出来的两块木板,想要用来代表自己双亲的牌位。她甚至不敢用墨汁写出父母的名讳,生怕暴露了自己隐姓埋名的经历。

    许明昭没有酒,那便以临玉池的湖水为酒。她在湖边俯下身,用手鞠起一捧湖水。

    许明昭正跪在木牌面前,看向两块简陋木牌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她甚至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敢小声哽咽着,“爹娘阿兄……”她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阿昭今天满十五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在这边挺好的,你们不用牵挂我……”

    记忆中和蔼的父亲,严格的母亲,还有总是纵容她捣乱的阿兄……一幕幕往事在许明昭心中浮现。她将手中捧着的湖水洒在了牌位面前,飞泻而下的水打落在泥土上,溅起来裹挟着尘土的水滴落在许明昭裙襦的边缘。

    但她早已无暇顾及,许明昭用还沾着水的双手将披散的长发高高束起,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慌张滑落。许明昭从怀中掏出那支自己做的简朴的木簪子,颤抖着为自己插在了发髻上。

    年少时候的她曾无数次畅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长大成人,定然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但是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她却无比怀念那个曾经“无聊透顶”的小家。

    许明昭跪在地上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将牌位小心地收起来。她选择在早上施礼其实是因为今天还有早课,晚上还要去藏书阁理书,实在是分身乏术。

    天色又亮了一些,许明昭趁着兰若还未起床,赶回晓寒居换了身衣服。在临出门之时,她看着铜镜里眼眶微红的自己,犹豫地拨弄了一下头上的簪子,最后还是没有拔下来。

    一天,只一天就好。许明昭默默想着,我就再做一天的阿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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