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好想喝水,干渴的口腔里只能灌进来大口的湿润空气。而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些铁锈以及腐烂的谷物散发出来的浓重霉味。
我这是在哪里儿?许明昭紧皱着眉头,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她只觉得身上似乎有千斤重,就连简单的睁开眼睛都要耗费她全身的力气。
待到她终于张开眼睛之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漆黑之中,就连手脚都被人拿麻绳绑住,似乎是被绑在了木柱子上。
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儿,许明昭的灵台才逐渐清明——是了,她本应该在查范师兄失踪的案子,没想到中途遇到了拐卖女子的案子。为了深入调查,她现在应该是落入了人贩子手里。
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许明昭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扔到了类似于地窖改造出来的密室之中。潮湿的泥土和谷子的霉味不断刺激着她的鼻子。
方才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还能感受到微弱的风和远处汩汩流动的水声。
既然如此,那么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离地表不远。不过,要怎么才能通知池先生他们呢?
许明昭感觉自己的全身还是十分无力,有些烦躁地努力想要挣脱。
这时,许明昭才突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似乎也绑着一个人。看那瘦小的身形,应当是个和许明昭差不多大的女子。
“喂,你还好吗?”许明昭没敢大声说话,只能用气音开口。
对面那人毫无反应。
许明昭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四处打量着,想要找到脱身的法子。她原本一身干净的竹青色衣装已经沾满了污渍,挂在腰间的佩剑也已经被人收走。
黑暗之中,几声吱吱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声音原来越大,似乎是向着许明昭这边来了。
许明昭定睛一看,居然是几只老鼠寻味而来。曾经许明昭流浪之时,也曾听说过饥荒条件下,老鼠将人活活咬死的传闻。
几只灰头耗子钻了出来,在许明昭周围吱吱地打着转,甚至还有大胆地开始拿门牙开始咬着她的衣裳。
许明昭在四肢无力的情况下,努力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几只小鼠被甩开了。
见许明昭似乎不怎么好对付,几只小鼠调转了攻击对象,吱吱地朝着另一个人去了。
眼见出来的老鼠越来越多,许明昭实在是无力挣扎,身上也挂了几只。还好春日未过,许明昭还是穿得很严实,老鼠还未将衣裳咬破。
忽然,远处模模糊糊地出来了说话的声音,许明昭皱紧眉头仔细地听着。
“老、老大,这几日在坊市了就抓了两个女娃,还叫那小子给弄死了一个……”隔着土墙,许明昭只能听个大概,但还是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说的‘两个女娃’应该是许明昭和旁边的那个人。那么‘弄死了一个’……
一时间,恐惧、愤怒、无力涌上许明昭的心头。她不断大口呼吸着,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这潮湿黏腻的空气似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许明昭身上,叫她喘不过气。
身旁的女子本应也有自由呼吸的权利,家里应该还有人在担心她。正值豆蔻年华的她,会不会已经对哪家的情郎芳心暗许……现如今,她却麻木地躺在那里,浑身冰冷。
许明昭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将这几个人千刀万剐。还要救其他人,不能前功尽弃……许明昭不断在脑海中告诫着自己。
此时门外又传来谈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似乎是朝这边来了。“不是告诉过你把活的和死的分开放吗?!”
一阵石板被拖在地上挪开的声音,许明昭抬头看,在西南角的头顶有一束还在摇晃的亮光透了下来。
果然是在地窖里,而那亮光应该是烛火,此时是夜晚。这么算起来的话,许明昭应该没有昏太久。
听到地窖里吱吱的老鼠声,地上的人唾了一口,“怎么搞得,还有老鼠?还不快去把那个活的带上来?!要是也死了,还怎么向王老板交代!”
说罢便有一个硕大的身躯带着一个火把从梯子上下到地窖里来,看身形应该是个常做农活的汉子。
只见那人将火把放在了墙上专门留的铁架子上,又从一旁拿来一把扫帚,便朝着许明昭的方向走了过来。
许明昭深知自己当下还需忍耐一段时间,只得闭上双眼,装作昏过去的样子。
那人用扫帚将许明昭身上的老鼠都扫了下去,顺手又将把许明昭绑在树上的绳子解开了。
他探了探许明昭的鼻息,转头朝上面喊道,“老大,这个还活着!”
“动作快点,赶紧去给王老板交货!”上面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催促他。
许明昭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被那个汉子像扛粮食一般扛在肩上。混合着汗臭味和霉味的空气让她实在想吐,为了不暴露自己,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终于到了地上,许明昭也得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只是头朝下的方式实在是难受。
他们似乎是在一片山林中,地窖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在汩汩的流动着。
“王老板本来订了三个,如今就剩一个了,先拿她去交差吧。”被称作老大的男人长得精瘦,在一旁指挥着扛着许明昭的男人。
“老、老大,我能不去了吗?”背着许明昭的汉子说话吞吞吐吐地,“那暗道实在太难走了。”
“想得美!你不去了谁把她扛去?!”老大似乎是掏出来一个麻袋样子的东西,“快,把她扔袋子里。”
于是许明昭又被稀里糊涂地装进了麻袋中。两人的动作并不轻柔,许明昭被麻袋粗粝的材质磨得生疼。在麻袋中,不好辨别位置,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装晕了。
许明昭举起还是很无力的手指,努力想在眼前的位置挖一个洞留作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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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上挂着一轮弯月,其间还散落着或明亮或暗淡的星子,弥荷涧的荷叶已经开始悄悄吐露新枝。
陈景遥一身白袍,负手站在凉亭之中,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阵夜风吹来,拂起了他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灯笼中的烛火也随风摇曳。
“今日怎么这么晚?”程笙还未开口便听到陈景遥背对着他说道。
只见一向打扮地风流倜傥的程笙满头大汗,领口处还有些濡湿。
啪地一声,程笙将手上的几沓纸拍在了石桌上,“今夜的情报确实很多……”
“呵,”陈景遥轻笑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再多应该也不甚重要吧?”
“毕竟还没有急到让你立刻通知我。”恍然谪仙的少年从容地转身,将石桌上的信纸拿了起来。
程笙喘了几口气,“这么说倒也没错,先说重点——范嘉祯失踪、许明昭失踪,池问沧贺逸宁以及千面都跟去了。”
听到千面的名字,陈景遥的眼神才有了些波动,他漫不经心地摇晃着茶盅,“有趣,没想到他也掺和进来了。”
程笙忍不住鼓起了掌,“这都要靠我这个师父带的好啊!要是没有我这个师父,玉玦那小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摸索出白嫖千面这种顶级思维的奥义!”
"你方才说范许二人失踪了?"陈景遥问起来。
“是活跃在淮州北部的一群人贩子,专门抓些女子贩卖到南方去。”程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样子应该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陈景遥冷笑一声,“还没长记性,当初在贺家吃过的亏还不够吗?”
程笙也状似惋惜地啧啧了两声,“唉,不过也没法子啊,太子在中原一带的影响甚至不如五皇子……拉拢不到商贾,拉拢些地头蛇也能凑数。”
“哦,对了,池先生说要救许明昭借此拉拢她。”程笙又提到。
陈景遥拂了拂茶叶,说道,“池问沧知我敬他随父征战多年,便总打着替我纳才的理由,做些自我满足的事。”
陈景遥轻笑一声,“当初吴飞英从萧嘉朔手上,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他保下来,真不知这桩买卖是否划算……”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弥荷涧,光是听到陈景遥提到的名讳就足以惊掉下巴。
吴飞英所在的蜀中吴家正是奉朝多年长盛不衰的文人家族,吴飞英更是多朝元老级人物,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他三分。而萧姓是奉朝国姓,萧嘉朔正是当今皇帝的名讳。
程笙听罢皱了皱眉头,“那么要不要立即传信让千面停手?”
“不必了,”陈景遥却摇头道,“随他去吧,他那个性子,越是不让他去他偏会要去。”
“更何况,贺逸宁把许明昭视作自己的胞妹。若是她再用相同的方法死在他面前……”
“确实如此,若贺逸宁知道此事又是太子有关,不知会作何感想。”程笙点头道,“当今夺嫡的两方人选,竟无一人与他的仁义理念相同。”
说罢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陈景遥。
陈景遥自然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觉得贺逸宁可以拉拢?呵,拉拢他一个仁义理念的人来造反?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
程笙耸了耸肩,“既然如此,许明昭还是不死为好。即使不能拉拢过来,作为牵制贺逸宁的一颗棋子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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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贺逸宁还潜在树上,观察着那两个人贩子要将许明昭运往何处。
他一路跟着两人出了城,走了几个时辰才到洛京西南方的淅水郡的一出偏僻的山上落脚。
贺逸宁已经与池先生联系上了,据他说不仅官府派来衙役,他自己也寻来了帮手。只是这个帮手……
在贺逸宁潜伏的树杈旁,另一个靠在树枝上吃着野果的人,似乎完全就是被拉来凑数的。
池问沧叫来了府衙,谢戚二人自然是应付不来,得要他去稳一稳,便没在。
“你是姓贺对吧?”那人居然还在主动向他答话,“我叫张三。”
贺逸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二人的行动。
张三似乎有些无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贺兄不必着急,那两人估计还要走上一会儿。既然是要去‘送货’,那个小娘子应该也没什么事。”
这个张三看着虽然不靠谱,但似乎不是个没脑子的人。贺逸宁又默默点了点头。
只见那二人爬了半天山,终于在一片小树林停了下来。瘦的那个蹲下来四处敲了敲,然后指了指某处,便叫那个壮的人来挖。
这便是他们说的密道吗?贺逸宁皱紧眉头,此处荒郊野岭,密道是要通往哪里呢?
他们将密道挖开,便扛着许明昭下了密道。
贺逸宁见状便想跳下树,上前一看究竟,却被张三拉住,“贺兄,不用这么着急,先静观其变。”
贺逸宁皱眉,一转头便看见有一个黑影慢慢挪到了那个密道处,似乎是在填土。
张三轻哼了一声,“这山素来被称作鬼山,没想到这鬼居然是装神弄鬼的鬼。”
只见张三从树上轻巧一跃,便落在地上,那‘鬼’似乎干得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贺逸宁见状也跟着下了树。
张三将手搭在了‘鬼’的肩膀上,然后那‘鬼’突然厉声尖叫起来,“谁、谁……谁在那里!”
张三呵呵一笑,“自然是来送你上路的无常啊……”
那人听完当即丢下铲子便要逃跑,然后就被贺逸宁拿剑拦住了。
弯月下身穿黑红色劲装的少年满是肃然,“说!你是什么人!”
‘鬼’被吓得当场跪到,战战兢兢地脱下来穿在身外的乌羽披风,露出了原本的老农模样。
张三好奇地上前摸了摸那件披风,“哇!这细密的针脚,真是好巧的手艺!老头儿,这是你在哪家绣坊做的?”
那老农看了看张三,又看了看贺逸宁手中的剑,答道,“我、我只是个路过的老年人。”
贺逸宁手中的剑又贴了贴他的脖颈,“还不说实话!”
老农浑身颤抖,“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也只是替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