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无儿无女,丧事也办的极为简单。
不同的是,阿婆的丧事是和刘玉翠一起办的,两人埋葬之地也相近。
更衣。
村子中的人聚在一起,挂上白绸布,请来唱丧曲儿的人。
入棺。
“溪水村刘氏刘秀秀,享年七十二,一生行善事无数……”
合棺下葬。
人们不管真哭假悲,事情算是结束。
李卑枝站在最外围,看着满天飘飞的烟尘。她也为这丧事忙了许多,腹部的伤口因为疏忽,又有张裂的趋势。
微微泛白的唇色彰显着疲惫。
此时天色已暗。
一群人弄完丧事,都纷纷作散离开。
李卑枝掉在人群的最后面,不知不觉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她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鼻息间充斥着草木的青涩味道。
“大人。”
月色下,有人站在前面。
李卑枝停下步子,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周围只剩她和宋惊风两人,连上前两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在想事情有些入神,都没注意。”
赵青舟最后那句“小心老鼠”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以及……
她有预感,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地解决。
“大人何必如此生疏。”
宋惊风看着迎面走来的李卑枝,动了动唇角,淡淡的笑意犹如风过青竹。
两人并肩而走,宋惊风特意放慢步调。
“我打算去外面走走。”
他开口。
李卑枝觉得这是个好事,画师总不能一直局限于一方村庄。
他若有心出去,是好事;若打算长久留在村中,也不失为桩值得称赞的行为。
总而言之,这是别人的抉择。
“村子里除了朱家那二人,其他村民其实都挺和善,只是善人到山穷水尽难免也会变得穷凶极恶,我此前是不放心,但现在只需等那群官兵把事做好。”
“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因为最后下棺是在山中,又快到初夏,难免有带刺的藤蔓,宋惊风顺手就将掉下来的藤蔓挽到一边。
李卑枝下意识抬脸,就见到宋惊风的手。
银辉透过层叠的树叶落下,映衬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细小的叶耷拉着,暗绿色点缀其间。
微微眨了眨眼。
李卑枝用虚虚道:
“你别动。”
她动作幅度很小,往旁边挪了挪。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到宋惊风半寸选的地方。
一条浅绿色的小蛇正张嘴欲咬,却被李卑枝狠狠抓住蛇的七寸,蛇身扭动也再难翻出大浪。
她提着蛇身晃了晃。
“刚刚有蛇,现在没事了。”
她语气随意,宛若抓蛇的人不是她一般。
宋惊风被李卑枝这般大胆的行为着实吓了一跳——他也发现了这蛇,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卑枝就先一步行动了。
“感谢大人,不然我可能就要被蛇咬到了。”
他露出感激的笑,目光移到李卑枝手上抓住的蛇。
李卑枝倒是一点也不害怕,走了几步,就熟练地将蛇放下,看着小蛇飞快爬走。
她回身,对宋惊风道:“走吧,这林子还真不算太安全。”
“我小时候因为性格恶劣,没人愿意陪我玩,我就养些动物,兔子、鸟、蛇什么的都养过,因此不是很怕蛇。”
李卑枝边走边解释道。
“后来见我同这些东西待久了,越发消极阴沉,爹娘就勒令我出去和其他人交流,这才把我锻炼成现在这幅样子。想来,都是种别样体验。”
也许是今日夜晚月亮格外圆,李卑枝对爹娘的思念也被勾出心头。
两人下山后,李卑枝将伤口细心处理过后,早早就歇下,只等第二日将事情收尾,然后直接回京。
可她第二日再次踏入到官府中时,却又发现出了意外事端。
晴日当空,李秋平见李卑枝进入,立马拉住人。
神色沉重。
李卑枝心头一跳,不禁涌出一份猜测:“是赵青舟出事了?”
李卑平沉沉叹了口气:“对,他写完证词后,便在狱中咬舌自尽。可奇怪就怪在,他写证词的事,全程由我来操办,因着你说有眼线,我便没让其他人参与。”
“可还是百密一疏。”
甚至为了赵青舟的事,李秋平没去亲手送一面刘玉翠。
两人都很沉默。
李卑枝思考片刻,道:“那他证词可有交代什么?”
“他承认了自己动用私权,以权谋私,还有同地方县令勾结的事,只是对于京中势力,都是一言不提,问他他也说的含糊,只说不清楚,不知道。”
这手法,倒是和之前朱忠义相似。
都是临门一脚,最后明明知道人死的蹊跷,却也什么都找不出来,着实让人气愤。
李卑枝讨厌这种感觉。
这些天死了太多人。
给人一种荒唐虚无感。
“既然如此,就这样结案吧。”
李卑枝揉了揉眉心,冷静分析:“朱忠义也是这般死的,他们定然有什么依托,才敢如此放肆。赵青舟曾给我态度,就像是他厌弃这般情况,主动掉出马脚,但如今却又咬舌自尽也不肯交代真相,定是有什么钳制了他……”
“……那位妾室,也许是那位妾室的原因。”
旁边的李秋平突然道,李卑枝亦点头。
“他应早知今日这么一遭,因此早早就让那位妾室逃走,可自己却留在这里。虽说有些不可置信,但目前看来,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说法。”
赵青舟一个人没办法瞒天过海。
因此需要背后人帮他。
而帮助他的代价,就是让赵青舟这边的人,承担下所有罪名。
如此一来,合情又合理。
李卑枝虽心中仍堵着,可好歹舒了口气。
“那这样来看,也只能如此结案,其他事,还得从长计议。陛下那边也已经派来新的太守,县令,想来今日就能到,这里的百姓,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秋平开口。
“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又有多少正在受苦百姓?这里好不容易被清缴,可其他地方定然会藏好尾巴,叫我们为难。”
他穿着深色官袍,双手背在身后,颇为感慨。
青天白日,堂中挂牌上“浩然正气”四字遒劲有力。
一阵穿堂风吹起两人衣袂,地上是圆环点点的光斑。
“总会被揪出来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也许最初,她仅仅是凭着兴趣行事。死后重生也是为了续命而去奔波,但经历了这么多,李卑枝心态多少变化了。
官员之所以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做官。
还是为了百姓。
那群村民的欢声笑语犹在耳侧,村长佝偻的身子、老阿婆死前念念不忘刘玉翠的场面,似乎都在眼前。
她曾以为采诗官仅仅只是不重要的小官,游山玩水采诗记录便好。
可如今却能知,当初书上那句“体察民情”是何意,初道只是为了安抚老阿婆,这回在心中念起,却是真正有些懂得了。
.
因李秋平还有事要处理,所以没有同李卑枝一块回京。
马车一路颠簸,总算赶在天快黑之前抵达城门。此时已有商铺点起灯笼,街上人来人往,丝毫不比白日清冷。
李卑枝心上疑惑。
虽说京中繁华,可也没见快入夜时仍热闹如此。
莫不是有什么活动?
她虽有心下去凑个热闹,可又觉得归家更重要。两相取舍,最终还是放下车帘,直奔李府。
没过多久,车夫叫停的声音就传入,随之马车亦渐稳。
李卑枝心知到了。
还没待车夫说话,就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她眼神是望着地面的,因此没注意自己一露出,就有个美妇人向着她跑来。
清幽的香味传来,李卑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住,她心下无奈,一张口声音意外沙哑。
“娘……”
“哎!娘的小女儿可总算回来了,听你堂叔说,你在外边还受伤了?怎的都不和为娘说?你也是,这么些天在外,除却公事,竟没一封往家中送的信,真是给娘伤心坏了……”
美妇人眼角挂泪,声音轻轻柔柔,虽说是责怪,但是却听不出责怪的意味。
“真是出门在外就忘了娘。”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手掐住李卑枝的脸,细细看了看,又幽幽叹了口气:“怎么才出去不过个把月,就瘦了呢?”
美妇人和李卑枝唇形极为相像,都是菱形状,唇角往上勾挑。
后面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长相周正,看上去颇为严肃。
李卑枝被松开后,得了空隙,向着两人行了个规矩的礼:“爹娘,女儿回来了。”
美妇人见李卑枝如此,又掐了掐她,只是力道不重: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还端庄不少?”
“娘亲……”李卑枝见美妇人总是拆她台,颇有些无奈,“女儿为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好了云娘,枝儿舟车劳顿,还是快快回府歇息。”
看两人聊的差不多,后面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孙水云这才反应过来,拉着李卑枝的手亲切地进了府中。
府中下人早就备好晚膳,只为给李卑枝接风洗尘。
在饭桌上,李家向来不讲究什么规矩,孙水云作为娘,倒是比李卑枝这个女儿更为话多且热闹。而李樟始终神色淡淡,只是贴心地给她们俩都夹上菜。
一家人的气氛极为融洽。
像是想到什么,孙水云突然放下筷子,神色郑重。
这倒让李卑枝满脸疑惑,她看向自己的娘亲,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吗?”
“你这丫头,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得给家里人送封信过来。也不要求多,但总得保持一月一封吧?看看你姐姐,隔三差五往家中寄信,虽说那信中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李卑枝失笑,乖巧应下这要求。
“说来,你阿姐倒是在宫中越发如鱼得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