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是凉薄,李卑枝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对方的罪证。
只是她找不到。
于是李卑枝就去套了赵青舟的话,谁知赵青舟不按常理出牌,将他做过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李卑枝,并且还满脸笑意地邀请李卑枝。
两人就是这样反目的。
受家中长辈教导,李卑枝对于是非善恶有一套固定的认知,自她知晓赵青舟的卑劣,便再也无法同对方友好相处。
只是赵青舟仍会像没事人般,寻她乐子。
思绪回到现在。
李卑枝垂眸看向他。
外面正值午时,太阳烈的很。地牢中却透不出一丝光,唯有灯火拉扯着漆黑,将微弱的光亮挤入到狭小的空间中。赵青舟半躺在干草上,垂着脸。
似狼狈,又不像。
“你受伤了?”
赵青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我说了,我现在不是来和你闲聊的。”
李卑枝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答赵青舟的话。
铁链碰撞的声音“哗啦”响起,赵青舟无所谓般笑着抬头,站起来拍掉身上粘着的杂草,往前走了几步:
“枝枝,你的知道,我让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叙叙旧。等这次过后,我们二人可是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了,我得去认我那滔天的罪行啊。”
他说话都带着调笑。
态度着实嚣张又气人。
虽说使赵青舟伏罪的证据早就找到,但赵青舟绝不认罪,并且大家心中都清楚,对方定然有同伙。可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那群负责此次案情的官员们,都没办法找出那群同伙。
就连当地的县令,也是毫无破绽。
因此他们的突破口只有赵青舟。
而赵青舟虽然一直待在牢狱中,消息不通,可显然清楚自己的用处,才敢如此放肆。
李卑枝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赵青舟:
“我没受伤。”
“哦?那日来我府中偷东西的小贼不是你么?”
赵青舟也同样盯着李卑枝,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李卑枝没表现出半点异常,只反讽道:“怎么,不是说是刺客吗?又成小偷了,”
她表现地太过正常,以至于赵青舟都分不出对方是否在说谎。
那日夜晚进入太守府中的事,李卑枝不打算让太多人知晓。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最多只是个看不惯当地百姓疾苦,而选择申冤的采诗官,可若是暴露她能够夜入暗室,甚至将消息穿破层层防守,递到皇帝手中——
那她大抵会被针对。
此刻即使面对赵青舟,李卑枝也不愿告诉真相。
“也是,若是你是那小偷,定然会在看见我那满屋子的画卷时,气急败坏。真可惜啊,那还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结果你却没能看见。”
“不过没关系,画如今我都让人带走了。”
李卑枝捕捉到他话中的词,立马反问:“什么画?让谁带走了?太守府中的家眷,现在不都被关押在固定地方吗?”
亏得脚链够长,赵青舟又往前走上几步,抓住铁栏杆。
无所谓道:
“画嘛……你可以猜猜看是什么,至于那人……自然是我养的妾室,和你最为相像的那个。”
怎会如此?
赵青舟八房妾室,按道理来说那群办案官员,自然会清楚,可现在少了个人,却没有谁声张过。
在来之前,李卑枝就借着身份之便,把案件了解个清楚,在她印象中,确实是说“太守府一百二十六人,皆已关押”。
这么大的纰漏,不该出现。
除非是那群人中,也有赵青舟同伙。
李卑枝心中顿凉,但面上不显。藏在广袖下的手微攥,在手掌中心掐出月牙图案。
“聊完了吗?”
见李卑枝仍是一副油盐不进,半点山水不露的样子,赵青舟竟也没有感到无趣,反而自顾自说了许多话。
最后,他顿了顿。
“李卑枝。”
李卑枝回神,看着他。
“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又是那种眼神。
带着火将熄的亮。
赵青舟凝望着李卑枝的眸,最终叹了口气:“虽然你不愿意说……罢了,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对方说话就像打谜语似的,但李卑枝却晓得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固执地认为,她就是夜入暗室的人。
“我也没有什么再同你讲的了,只能说我们不是一路人,还祝咱们李大官人,以后官途顺遂,只待平步青云。”
“还有,小心老鼠。”
赵青舟说完,便躺回刚开始坐着的位置,闭目养神且不再言语。
李卑枝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
只尽自己的责任,道了句:
“记得交代清楚你背后的人,还有其他大大小小贪污受贿的人。”
待到踏出狱门,刺眼的阳光迎面而下,李卑枝觉得恍若隔世。
甚至有种不真切感。
她没敢耽误时间,立马把牢狱里,和赵青舟对话得出的疑点一一同堂叔讲述。
“你们那群人里,或许有谁和赵青舟背后的势力里应外合。那位妾室,也许并不是普通人,否则那人不会故意隐瞒下这件事,咱们得装作不知道,暗中调查这件事。”
“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李秋平认同地点头,心中对这位后辈不禁充满赞赏。
两人又相互交流了些事,最后还是李卑枝先开的口:
“刘玉……堂妹她那件事,进展如何了?”
“……尸骨早就收敛好,我想着是送到老人家那边去,毕竟孩子是她带大的,可又怕老人家受不起刺激。”
“赵青舟也早交代过,说是她曾经寻过他,恳求赵青舟为她寻找亲生爹娘,只是赵青舟还来得及帮忙,人就消失不见,他便没再管。总归来说,朱家两个畜生无论如何,都和丫头的死脱不了干系。”
确实。
若不是害怕自己直接给出证据,会被人当作怪物,李卑枝真切是想把那两人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
虽然大多数证据都已消失,但凶手最终还是被揪出来。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这暮春时节,却有人再长眠不起。
李秋平眼中含着泪。
这位平时在同僚面前死板冷漠的人,此时也难掩脆弱。
.
经过多方考虑,李卑枝决定还是尽快把刘玉翠的事告诉老阿婆。
毕竟刘玉翠再也回不来,老阿婆活着时尚能够糊涂地把她,或者其他人,认成是自己的“翠丫头”。可清醒时,却只能满心焦急。
还未踏入村子,李卑枝就能听到村子里人们的欢呼。
“听说咱们这里,最大的那个官头子被抓起来了?!咱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快来了,前些日子刚有些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人来咱们这,其中我看着,还有之前和李大人一起的那个大人……”
“我看就是!”
田中干活的村民正往回走,口中闲不下来,讨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不似李卑枝最初进村时的沉默死寂。
“看,那不是李大人吗?!”
不知是谁眼尖,李卑枝本想着先绕过人群,谁料还是被发现。
那群庄稼汉子立马开始吆喝:
“李大人回来了!”
甚至不给李卑枝反应的机会,一群人就推推搡搡地,各自都想把李卑枝往自己家中请。李卑枝被这群人的热情弄得脑袋发晕,呐呐说不出话。
“大人,咱们以后那些子奇怪的文书,是不是就取消了啊?”
有人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其他原本大嗓门叫嚷的都住了口,一群人睁大眼睛,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李卑枝。
李卑枝终于得了息。
她看着大家期待的面容,亦情不自禁露出真心笑容:“对。”
众人先是沉默,而后皆欢呼出声。
“这次的事,都多亏了李大人,若不是有李大人这么个好官来咱们这边,咱们指不定还要被剥削多久。”
“就是就是……”
说着就有人作势要跪下,李卑枝连连摆手:“还得是各位,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我还有急事,大家都快回去吧,向来在田地中劳作半晌也累了。”
他们听李卑枝有要事,便也不再耽误李卑枝时间。李卑枝脚步飞快,她就是怕这种场合,直叫人心中无措。
等到老阿婆门口,李卑枝才渐趋平静。
阿婆大门没关,李卑枝一眼就看到院子里边的景象。
宋惊风现在屋檐下,听到门前的动静,抬头就见到李卑枝抬脚入院。
他喉咙干涩:“大人……”
李卑枝正在想该如何同阿婆说事,因此并没有发现宋惊风的异常。
“阿婆她……去了。”
短短五字,却让李卑枝哑然。
她刚由那群村民们带起来的喜悦一散而尽,外边不知是哪家人为了庆祝好消息,正在放鞭炮。
炮竹声节节入耳。
李卑枝没想到世事会如此弄人。
“阿婆走之前,知道朱家兄弟被定了罪,也晓得太守被抓入狱,他们不必再受剥削的好消息。”
李卑枝感觉闷闷的,她往前走了几步:
“所以阿婆走时,也晓得刘姑娘……”
“对,她说她心里清楚,刘姑娘活不成,只央着我,让我同她讲,尸首找到没。”
院子外公孙树被风吹动,好大的树木上尽是葱翠的绿。
母鸡正窝在角落,一声不吭地孵蛋。
一切都似乎和李卑枝上次来这里时,别无二致。
“那也……算是好的,我本就是打算同阿婆讲讲这些事。”
李卑枝敛眉,声音微不可见:“如此一来,也算是别样团聚了吧。”
她凝神看向宋惊风,怕对方有心理压力,便又出口安慰几句,最后开口:
“我毕竟算是个外人,不是村中人。这事还得麻烦你去操办,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我堂叔那边说,刘姑娘的归属应该是阿婆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