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013年。

    温尔十六岁之前,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全部和海有关。

    她在船上出生,在海边长大。红岩村没有椰林,只有硬的硌脚的沙石,温尔从午后等到日落,直到天色渐黑,海面才传来归航的轰鸣声。她一路小跑着去浅海,看见船在岸边停泊。

    不是她要等的那一只。

    她沉默回头,少年站在夕阳无限延展的光影里,静静看着他。

    皮肤白净,眉眼细腻流畅,鼻梁高挺,他和岛上那些风吹日晒的男孩子不一样,和这片海的黏腻格格不入。

    温尔不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她转身向左,大约是她跑的太慢,又或者是他走的太快,手腕被扣住,他动作很轻,温尔却难从那只手中挣脱。

    他声音比动作还要柔,又有些闷,“辛杜瑞拉,你把水晶鞋落下了。”

    玫红色的沙滩拖鞋勾在他右手边,和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一点也不相衬。

    温尔脚底硌的生疼,碎沙石温热触觉。她没好气的接过,穿在脚上,继续往前走。沙滩很长,少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被礁石挡住去路。

    她回头,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你都要走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周则晏沉默低头,不敢看她,“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回来。”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出的承诺了。

    温尔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就像温颉说的那样,他只是看着光鲜,在这座小岛之外,他有说不完的苦。

    那天的最后,他们从前后变成左右,沿着海滩走了一遍又一遍。

    潮汐声在耳畔,温尔眼角还泛着红,哭腔后的气音明显,“明天我不要去送你。”

    “好。”

    周则晏应下,冰冷指尖触及她掌心时,才终于从落日余晖中感知到暖意。

    “等我回来,记得来接就好。”他说。

    海浪声声淹没少年心性,潮起又潮落,大海翻涌的浪潮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除了那一双始终交握的手。

    ——

    李万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拼命用眼神示意她回到座位上。动作比意识快了一步,等温尔有所觉察时,已经回了位置。

    他们同时落座,隔了整整一张圆桌的距离,抬眼便能触碰视线的位置,温尔不曾抬头,也不会有对视。

    李万海似乎拿了十二分热情来成就这场饭局,和他相比,周则晏的话显得有些少,风轻云淡的,却也句句有回应。

    只是事事没着落罢了。

    温尔心思乱飞,此刻也听出李万海的意思了。

    渤海湾附近去年新发现的沉船古迹已经到整体打捞阶段,打捞的各种条件也都具备,只是局里经费有些欠缺,在装备支持方面需要外部企业支持。

    只是温尔还没明白,这种事,他怎么就找上周则晏了呢?

    她脑子一团乱,手机屏亮起,这些年她曾在引擎上搜索了一万遍的人名依旧查无所获,饭局过半,温尔海没明白怎么会在此情景重复故人。

    “这位孟先生可是来头不小啊。”右侧坐着的人又凑上来,这次温尔没躲,只是神色怔忪的重复。

    “孟先生?”

    “对啊,瀚海集团掌权人孟云铮,很有名,只是不大愿意在公众场所露面。”男生因为她的一句反问又腼腆又开心,抬头却看见主位上的人正定定望过来。

    温尔还没从那个陌生的名字里品出意味来,身侧人又拿胳膊肘碰她,“大boss问你话呢。”

    温尔后知后觉,抬眼时只瞧见一桌人齐刷刷望向自己。

    神识终于归拢时,听见李万海正介绍自己,“温尔是我们这次项目组里唯一的女孩子,之前已经参加好几次田野考古行动了,这次水下考古也完成的很好。”

    之后又转头看温尔,皱了两下眉。

    那意思温尔明白,当着主客的面李万海不好明说,只能用眼神示意温尔别逞强。

    温尔视线落在桌上那瓶白酒上。

    为了招待贵客李万海算是下了血本,温尔倒了满杯,狭小杯身遮住对面面容时,嘴上的话也客气。

    “孟总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敬酒词客套且烂俗。可他们相识那么多年,她曾经记挂那么多年,在分别十年后再见时,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真名。

    怎么不算是初次见面呢?

    酒的度数有些高,辛辣味刺鼻,温尔被熏的眼角泛泪,酒杯落下时,没瞧见对面人有什么动作。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气氛凝滞,李万海嘴角的笑也要挂不下去时,主座的人才缓缓开口。

    年少有为。

    那四个字缓缓揭过,之后再没温尔什么事。

    饭局的后半段比前半场过的快些,结束时温尔已经麻木。她跟着众人一起举杯,一齐起身,之后到门外,本来到此就算结束,偏有人要上前和他握手,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那人在温尔面前站定。

    黑檀木的清冽取代记忆里的海风青柠传入鼻尖时,温尔觉得眼角有些酸,她抬头,看着那双沉静无波的眼伸出手。

    温尔等着他公式化的回握,他确实如此,触及又松开,不过只用了一秒。因为太快,温尔来不及思索手心正被什么东西硌着。

    下一秒反应过来后一张脸却是通红,连呼吸也变的不顺畅。

    那晚温尔很累很困,最终却是顶着黑眼圈直到天亮。

    她想了一整晚也没明白,周则晏是怎么还有脸在互不相认时,在大庭广众下,往她手心里塞钥匙的。

    ——

    大约是黑眼圈过于醒目,开会时李万海也瞧出不对劲,问她怎么回事。

    “就是没睡好。”温尔搪塞过去,李万海敲她耷拉下的脸还想再问,队里的人陆续进了会议室,李万海暂时放下这茬,开始说正事。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虽然沉船身份尚未确认,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勘探,我们已经完成大部分打捞工作,在此我代表S市文物局向各位同仁表示感谢,谢谢大家愿意放下手头工作,参与到这次项目中来。”

    李万海神色比工作时轻松许多,大家此刻也不拘束,“那咱们什么时候进行整船打捞啊?”

    “今天开会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李万海脸上的笑渐收,面上多了些严肃的意味,“考虑到木落处已经形成较为良好的生态系统,文物局决定,此次不再对沉船采取整体打捞。具体开发方式,等确定沉船身份后再考虑。”

    他视线在会议桌巡视一圈,终于表明会议主题。

    “下周就会有研究所的人过来,这次的项目有些特殊,不仅沉船身份确认是难题,之后的开发也在摸索阶段,所以,我们需要有两位队员长期留在这边了。”

    这话说完一片沉默。有人出声,“大约要多久?”

    “不确定。”

    “之前整船打捞的方法便利快捷,但无论是科学研究还是生态保护,价值意义都不大。局里这次是想换个方式,看如何挖掘出沉船的最大价值。”

    这话说的大家都赞同。但现实情况是,都是从全国各个文物局赶过来的一群人,参加前说的是一个月结束,现在变成了计划未定、归期未定,这谁接受的了?

    李万海知道不能希冀从这片沉默中立即得到答案,摆了摆手散会,叫有意向的私下找他去谈。

    那天会议结束后,温尔去找了他两次却没找见人影,等傍晚终于堵到人时,后者还要避开她走。

    温尔假装看不出他躲藏的意思,凑到他面前,依旧不冷不热的语调,“我申请留下。”

    “你不行。”李万海想都不想摆手拒绝,“本来叫你参加这次项目就是在瞒着,你要真留在这,我怎么和你妈解释?”

    温尔抿了抿唇,“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这是我的工作,我想我有决定的权利。”

    “如果是一般的工作当然可以,但这是有危险的。”李万海深深看着温尔,“昨天你是立了功,但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猛吸了一口烟,语气沧桑又无奈,“尔尔,真出了什么事,等以后见了你爸,我没法解释。”

    因为提起某人,话题再难进行下去。

    温尔没回卧室,随手拿了件外套出了酒店,起初是无意识的走,直到脚背被凉意覆盖,海浪声穿过耳膜,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站在海边。

    不远处的灯塔明晃晃,温尔记得塔体是相间的蓝白色,等走的近了,被黄澄澄的光照着,才发现白和蓝早已被岁月染的颓灰。

    手机震动适时响起,温尔在礁石背面顺势坐下,接通电话,“妈。”

    海风干扰声线,温尔开了免提。那边音调平静,先是问她是否吃过晚饭。

    “吃过了,晚上和同事聚餐,之后去了超市,这会儿才刚到家。”她一眼不眨的对着那边撒谎,声调平缓毫无波澜,大概是因为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很多遍。

    电话那头的沈婉瑜似乎很满意,“也别太累了,S市那边的项目什么时候结束?”

    “还要一段时间。”温尔看着铺成开来的昏暗的夜色,因着今天李万海提起的事,她这句谎话说的明显不够坦然。

    电话那头的沈婉瑜没能察觉,她打这通电话的本意也不在此,两句推拉后,温尔手机新进了一张照片和一串地址。

    “本不想给你介绍这个,毕竟祖籍S市,离B市有段距离。牵线搭桥的林夫人非将人夸的天花乱坠,叫人拒绝不了。恰好你人在S市,明天就去看看这人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说到最后尾音有些上扬的笑意,落在温尔耳中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好。”

    通话结束,温尔切换软件开始看从洲沙到S市的船票。这一处正好是风口,她起身想去背风的另一侧,温尔未曾抬头,视线之内却多了双男士皮鞋。视线往上,有人笔直站在那,正一眼不错望着她。

    温尔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周则晏,“孟先生”三个字在嗓子眼里卡了很久也说不出口。

    倒没想到他会先开腔,平缓、低沉的语调叫她小名,“温只只。”

    “娃娃亲退了么就去相亲?”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