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子——有没有看见我的发绳？”

    留着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很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根新的。

    “我想要那个带小熊的啦！”

    “……那个被夏油大人拿走了。”

    “欸——怎么这样！”金发女孩子歪了歪头：“夏油大人呢？”

    ……

    夏油杰回来的时候，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幽灵小姐……现在应该是神明小姐，正在玩单机游戏。

    灰原雄死后不久，藤原翎便抹消了五条悟关于她的记忆，取回力量的神明能够做的事情很多，在这玩恐怖游戏也是其中之一。

    她的模样和五年前没有区别，而他已经长成了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每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夏油杰就会搞不懂——

    从他们叛逃以来，明明早已经把罗盘取了出来，藤原翎却一直没有要求他解开术式，一直停留在术式发动时的模样。

    咒灵化的身体有那么好用吗？

    夏油杰瞄了眼沙发上的黑色斗篷，“……这次去了哪里？”

    “一个叫万古的村子，我在那里感觉到了三日月的气息，但是没法确定是多久之前的。”

    夏油杰慢慢脱下外套，“三日月先生？上次有他的消息还是两年前吧。不过据说前段日子，他给猎人协会下了一个找三枚钉子的私密委托。”

    藤原翎关掉游戏，惊讶看他：“你怎么连这个都能查到？”

    自从六年前盘星教的教址发生巨大崩塌事件以来，里世界中便散播开了“盘星教有着超越特级的强大诅咒物”的传言，慕名而来的诅咒师不要太多，打听这一点消息轻而易举。

    夏油杰笑眯眯地说：“这条情报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我有点不懂他为什么会暴露自己。”藤原翎顿了顿，“我会再去那个村子看看，或许三日月在那里留下了什么。”

    “藤原同学打算怎么谢我？”

    “……？”

    藤原翎：“我可是幽灵耶！还能怎么谢你？”

    夏油杰想了两秒钟，用熟练的、诱骗教众的语气问：

    “那今天做到最后怎么样？”

    “不要！”斩钉截铁的回答。

    ……

    没道理，就算三日月现在是被咒术界通缉的诅咒师，他也不可能会留下被人发现的尾巴，除非他是故意的。

    再说了，那个人不是想让审神者、付丧神还有时间溯行军一起全部消失吗？那种事只有她能做到吧？他怎么开始玩消失了。

    三日月到底想干什么呢？

    那几枚钉子，又会有什么用处……？

    问题很多，不过还是要先找到鹤丸才行。

    没有刀的审神者可不是好审神者。

    后背能够感受到黑发青年沉稳有力的心跳鼓动，藤原翎抬起掌心覆上比她大了两圈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夏油杰直接把人往怀里捞近一些。

    “怎么了？”

    “……杰，不会忘记我吧。”

    事到如今在说什么呢？

    杀了盘星教那群人的是她，为了救下菜菜子和美美子屠村的是她，杀了他父母的也是她。

    她是他最强的咒灵。

    夏油杰好笑地问：“你觉得历史修正力得怎么才编出来一个和你相当的存在，来抹消我的记忆？”

    藤原翎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她翻过身抱住夏油杰。

    “那你不要当诅咒师了好不好？”

    “……”夏油杰轻蹙起眉。

    她放轻声音说：“不要再管普通人和咒术师，成为我的东西好不好？”

    藤原翎很喜欢听他的心跳声。

    但她有时候会想起来，很久之前散着头发的男人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说“悟是我唯一的挚友”，她问所以他要把杀他的权利交给五条悟吗？他说那种话不说出来也没关系。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被极恶的诅咒师抱在怀里，温声细语亲吻的这一天。

    真是提了个过分的要求啊。夏油杰心想。

    “是为了悟吗？”

    “也是为了杰哦。”她回答。

    骗子。

    明明在要求他舍弃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为女人而活的人。

    明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老师，却总能花言巧语骗他欢心。

    “这个提议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夏油杰哑声说。

    “但如果你不这样做，会有一个坏处。”

    “什么坏处？”

    “我会讨厌你。”

    简直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吵架时才会拿来威胁人的台词。

    夏油杰失笑地问：“仅此而已？”

    “嗯，仅此而已。”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

    藤原翎问：“真的吗？”

    从高专叛逃出来、和旧日挚友敌对相向的十年里，他真的一次都没有后悔过吗？

    就算她没有来，但凡他诚实一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五条悟，后来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可是很清楚的，咒术师再怎么坚强也是人类啊。都会感到孤独的。

    藤原翎盯着他的眼睛，执着地问：“失去我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吗？

    她到底怎么能问出来这种话来的。

    夏油杰的语气带着讽刺：“本来藤原同学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留在这里的。”

    “喜欢啊。”

    “……”

    糟了，他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夏油杰愕然地看她，藤原翎一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表情。

    被这种眼神看着，一不小心真的会相信她。

    他连忙捂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

    “你总这样骗人。”

    藤原翎抓住他覆在面前的手向下移了两分，亲吻他的掌心。

    她仰起头，又去吻他的唇角。

    “我不会和讨厌的人接吻哦，杰。”

    ……什么神明啊。

    根本就是蛊惑人心的魔女。

    夏油杰闭上眼前如是想。

    -

    夜晚。

    再次找来万古村时，藤原翎很快就发现了三日月的气息。

    他们之间的刀契在两年前不知为何断掉了，但此刻作为半神的审神者能够感应到所有付丧神和时间溯行军的存在。

    村子和以往见过的没什么区别，奇怪的是，闯进来这么久她没有听见一点人声。

    ……就算是凌晨，也应该有一些声响才对吧。

    不等藤原翎继续细想，不远处的山腰处，一道明亮的光芒猛地迸发，她拽紧斗篷的帽子沿边，朝那个方向跑去。

    ——三日月在这里。

    风中是浓烈的鲜血味和腐烂的肉被烤焦的刺鼻气息。

    见到山林里的场景时，藤原翎惊愕地放缓脚步，慢慢停在原地。

    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沉重，没法再往前迈一步。

    周围的树木上挂满了一圈孩童的尸体，大概是被火烧到只剩下骨头再摆上去的，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直径大约三米的血湖，周围摆了十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一切都像极了邪书里才会出现的祭祀仪式。

    而血湖中央——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白金色太刀。

    眸里有着新月的男人慢慢回过头。

    像是被冰冷的冷血动物看了一眼。

    藤原翎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是在发抖。

    “……三日……月？”

    他唇边含着浅笑，微侧了下头，回应道：“你果然来了。”

    发丝倾斜之间，露出额头上一道骇人的缝合线。

    “……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唤醒鹤丸殿。”

    “那些——”

    她指着树上焦黑扭曲的骨架。

    “是你做的吗？”

    他笑着回答：“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想要唤醒付丧神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藤原翎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朝着男人抬起指尖：“术式顺……”

    一秒不到的功夫，咒力还没有完全调动完，她被男人一把捏住手腕骨，硬生生地碾碎，又被像是丢垃圾一样甩进了血湖之中。

    “真是危险。那个术式只要成功发动，我会直接死去吧？”

    三日月动作优雅地活动了两下手腕，掏出一把青铜色的匕首。

    “换言之——只要不让你完全发动就可以了。”

    即便有审神者的效果加持，她也远不是三日月的对手。

    半分钟都不到的交手，手腕和脚腕已经被全部扯碎掉，腰腹和大腿被捅了四个窟窿，能够察觉到【咒灵操术】正在源源不断向她提供咒力，但没有用，她算不上是真正的咒灵。

    三日月的能力和她本就是同源，就算想要直接调动咒力发动术式，也会被他先一步夹杂着相同摧毁效果术式的攻击直接打碎。

    更麻烦的是那把青铜匕首，和他们的术式同样，镌刻着只要刺出就会必中的束缚，除此之外似乎还带着毒的效果，她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被源源不断地吞噬。

    狼狈地淹没在腥臭血池之中，她用扭曲的手臂半撑起身体，呕出一大股鲜血来。

    三日月踩着红色的血，走到她面前。

    “撑不住了的话，就用你的灵魂给鹤丸重塑身体吧。”

    “还可以早一点解脱啊。”

    藤原翎冷冷地仰望他：“你会后悔没有直接杀掉我的。”

    “杀掉你？那怎么行呢？你可比这堆劣质品拼凑出来的阵法好用多了。”

    三日月面容上依旧是清浅优雅的笑容。

    “有更好用的却不用，太暴殄天物了。藤原小姐不这样认为吗？”

    “……”她正试着发动术式反转。

    再熟悉不过的咒力发动，三日月一脚踩住她的手，用巨大的力气将少女的指骨逐一碾碎。

    “你要怎么样才能唤醒鹤丸？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吗。”

    极痛之下身体生理性地痉挛，她咬着牙保持理智和尊严，没有发出一点痛呼。

    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是单纯在施虐而已吗？在完全克制她的状态下，这个人一直不杀她，还觉得她比这荒诞的仪式好用？

    男人清丽的声音传来。

    “去山里玩试胆大会那天不是做得很好吗？”

    听到这句话，藤原翎蓦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是心头喷涌而出的恨意。

    “是你——”

    在得到了三日月宗近这具身体数百年记忆的情况下，他很清楚，此刻身下狼狈不堪的少女灵魂里刻着改变一切本质和因果的术式。

    如果不是因为付丧神有着和她同样的生得术式，两者能够相互抵消，他对上藤原翎的胜率连微渺都没有。

    已经分析了近十个克制审神者的权能的办法，最好用的还是这一个——

    即便如此，仍然低估了她。

    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用相同的术式去抵消效果，没能来得及，左半身像麻袋一样被彻底扭曲，三日月飞速后撤数步，黑红色的咒力领域里一切都被摧毁为虚无，好不容易放满的血湖也被尽数蒸发。

    身体残破不堪的少女抱着白金色的太刀，长发被血染成粘腻肮脏的模样，她低着头跪坐在荒芜中心，看不清表情。

    “真夸张啊……呵。”男人被拧成麻花般扭曲的半身和脸庞很快恢复如常，“幸好没有把本体带出来。”

    一切慢慢平息下来，她抬头朝三日月看过去。

    平静理智到像是淬了冰一般的目光。

    她改变主意了。

    在过去杀掉这个人也没有意义。

    连反转术式都不会，手脚扭曲成滑稽模样的少女安静地看着他，唇边勾起一丝很淡的疯狂笑意。

    “我记住你了。”她轻声说。

    “虽然不知道在三日月身体里的你叫什么名字。但没关系，我会在未来把你撕成无数碎片，比宇宙里的粒子还要渺小的那种，我会让你无比后悔——竟然敢算计到审神者和付丧神身上。”

    少女的声音清甜，带着扭曲疯癫的狠厉。

    “你最好，等着我。”

    -

    【2017.10.18 盘星教】

    十分钟前，一股巨大的咒力如海啸般从主宫爆发喷涌，【窗】用来检测咒力等级的仪器无一例外全部报废。

    以盘星教的山居为中心，覆盖大半个日本的咒力波动太过于夸张，几乎所有咒术师都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眼前缠绕着绷带的白发男人停下脚步，一旁的海胆头少年也跟着停住。

    强烈的咒力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喂，这是哪个被登录在册的特级诅咒吗？”

    少年朝身旁的男人问。

    五条悟沉默了两秒钟，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不。”

    “这是你学姐的咒力哦。”

    ……

    从碎裂的罗盘中迸发出来一道强烈的光芒，紧接着是沉闷的声响。

    三秒钟后，毁灭性的术式领域覆盖了半径五米的地域，场地里的一切都被毁灭成整齐的正方体物块，一片狼藉和烟尘之中，茶发少女穿着夏季的碎花裙子，表情淡漠地站在中心。

    她抬起眼，与空中穿着袈裟的黑发男人对上视线。

    然后露出明媚的笑容来。

    “好久不见呀，夏油先生。”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