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屏风点着朵朵红梅,沁人的熏香充盈着古色古香的房间,床榻上的少女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她轻蹙着精致的眉眼,似被梦魇纠缠不休。
一个急促的呼吸间,少女猛然睁开双眼。
这是哪?
阮软撑着身子,试图在榻上坐起。哪知一移动双腿,剧烈的酸痛感差点没把她的天灵盖掀开。
体测都没这样遭罪!
里面的动静引来了丫鬟,她轻声对阮软道:“小姐,可是有什么需要?”
阮软被丫鬟吓了一跳,她记得晕过去前遇到少年嘴里念叨着的丞相府的人,想来现在应当是安全的。
“他呢?”阮软有些担忧,多好看一小伙,希望别发烧烧傻了。
丫鬟愣了一下才知道阮软说的是谁,她回道:“小少爷尚在昏迷中。管事说您要是不愿留下,可取些细软离开。”说完,丫鬟从旁边的红木桌上拿出一个玉佩递给阮软,“这小姐身上的物什。”
阮软接过玉佩,上面印着“之行”二字,却不知何意。
“小姐的琴在屏风外面放着,奴婢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阮软开口便转身离开。
阮软只觉得这丫鬟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她在榻上缓了好一会才起身寻到自己的中阮,缓慢挪出房间。
刚出房间,阮软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牙酸不已。
率先入眼的是一座流着活水的假山,上面盖了些青蒂,流水从孔洞中潺潺流出,一路往远处延申至中央池塘中。地上整齐铺了好些石路,石路旁应当是种了别季的花树,此时应当才将将入秋,枝桠上没有一丝绿红。走廊很长,几乎看不见尽头,廊上有雕刻精美的木刻,镶着金边的扶手染了些灰尘,但不难看出灰下掩盖的水光滑亮。廊下偶尔越过越过溪流,引人走向另一片景色之中。
这里的人烟不是特别重,主人家应当是不常回来的。
不过逃跑那时她隐约听见那少年嘴里说什么相府,当时她又累又怕也没听太仔细,不过瞧着架势,应当也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的。
阮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哪知道一个拐角就碰上一个衣着打扮颇有讲究的老人。
这应当就是那丫鬟口中的管事了。
那管事面容和蔼,见是阮软便先询问身体情况,待阮软回复无碍后温和道:“感谢姑娘救出我家少爷,如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在下一定全力相助。”
阮软多少能察觉到这管事的芥蒂,人情世故她最是清楚,字里行间都是让她识趣拿些钱离开。
那她干脆当一个要饭的好了。
这下看望难兄难弟的心都没了,阮软开口让管事看着给些,哪知那管事拿了重重一个小箱子给她,见她接过后直接将人送出了府。
阮软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上的牌匾,许是有些久远了,上面的字迹并不是十分清晰。有些近视眼的阮软横竖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个字,干脆拿着她要来的饭抬脚离开了。
阮软长了一张精致的脸,再加上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家伙,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
阮软早就习惯别人的注视,便也没在意太多,她一心想着要怎么样在古代生活下去。
手里头有些钱,先买房?
正思考着,她便见前边围了好一些人,吵吵嚷嚷的,还夹杂着乐器的声音。
她拉着一个要去凑热闹的人询问:“前边怎么了?”
那人见阮软长得可爱,便直接道:“哎呀,听说是有个乐师在路边演奏赚些口粮,哪知道突然冒出来个人说奚琴是不入流的乐器,难登大雅之堂。那乐师气不过,就举着奚琴和人打起来了。”
阮软:…槽点太多,她不知道从那开始吐槽。
其实在现代也会有这样的“乐器鄙视链”,虽然很少见,但还是给阮软碰到过。
民乐与西洋乐在早些时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大家往往会更愿意选择学习洋乐器,许多重大场合也是倾向邀请西洋乐团去进行开场。阮软作为一个民乐专业的学生,这样的落差是能明显体会到的:民乐招收的学生越来越少,演出机会几乎没有,通常都是她带着小伙伴在街上跑路演,才会有人寻着声音过来问她手里的乐器是什么。
她在穿过来前还在网上看见有人就民乐和西洋乐的高低吵了起来,哐哐几十页,实在是精彩。
哪成想在这样的古代,民乐也让人分个高低贵贱。
她向路人道了谢,快步往人群聚集地走去。
刚走进,就听见一个嚣张的公鸭嗓声。
“你竟然敢还手?知道我为什么乐团不愿招你吗?还不是因为你拉的是让人笑掉牙的奚琴!”那人眼睛肿了一边,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显然是被人揍了一顿,但嘴还没事,依旧在那叭叭。
紫衣男子没有说话,他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奚琴。
旁边有的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了,“大虎,你这般不太好吧。”
“我又没有说错!区区奚琴能登大雅之堂?谁人不知……”
话还没说完,在人群中观察了好一会的阮软抬脚就把大虎往前踹去。
围观的群众识相地往旁边挤,让这人直直倒在地上。
“奚琴怎么了?”阮软冷哼,她最讨厌这种什么都要分个高低贵贱的人了,“本小姐学的还是中阮呢,要不你来骂骂我?”
阮软虽然才刚刚恢复,但力气不减,一脚就把人踹到地上好一会没起得来。
紫衣男子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抱臂站在面前的阮软,少女逆光这在那,淡色的小嘴撇着,一副气哄哄的模样。
人群中有大虎的同伙,他们见自家兄弟被一个小姑娘揣在地上,气恼地挤上前,想要好好理论。
阮软见这些人的指尖都结着薄茧,还没等人开口便道:“我跟你们比赛,我弹我的中阮,你弹你们的古琴,让大家伙评理,看谁弹的更好听。”
话落,旁边好事的路人带头说好,阮软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袖,低头对上紫衣男子的目光。
“他们是义街最有名的乐团。”
嚣张向来是阮软的代名词,但她向来喜欢扬着无辜的小脸干坏事,小小一只站在那,咧着大白牙道:“很快就不是了。”
紫衣男子名叫祁羡,是一个流浪乐师,今年刚满20。家里只有一个五岁的妹妹,他总会隔几天出来,带着奚琴在路边演奏,因为他拉的曲子好听,为人又温和,已经熟悉他的百姓路过时都会给几个铜钱,他的日子勉强也能过得下去。
前些时候义街来了个乐团,祁羡想着如果能加入乐团就可以稳定一下,哪知道那乐团的领头人见他拿了个奚琴,想也没想就将他打发走了。
祁羡虽然心中有气,但也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地方继续当着流浪乐师。
阮软同祁羡一同往那些人的乐团走去,等去到的时候,就见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粗汉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
那粗汉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两人道:“就是你们要同我的乐师比拼?”
“什么你们?”阮软眯着眼,笑得乖巧:“我一个就够了。”
说完,阮软放下背上的琴盒,从里面掏出已经上好弦的中阮,人群中发出了些惊叹的声音。
“这是什么乐器?怎的这般好看?”
“不知,但见着有些像琵琶,就是不知听着是个什么样的声音。”
…
阮软将中阮放置在腿上,她直接坐在门槛上,正面对着围观的百姓,抬手轻抚着琴身。
阮是一个由琴头,琴颈,品轴,山口,弦把和下半琴身组成的四弦民族乐器。琴身是一个呈扁圆形的共鸣箱,面板上还开有对称的出音孔,琴头上还有便于拿放的精致琴把,弦头的位置还卡着一个乳白色的拨片,方便携带和取出。
橙红的外身,和精致的花纹,无一处不展现出悠久的中式审美。
中阮受人喜欢是应当的,阮软想。
“无名的低等乐器也想赢过我们。”大虎是乐团里的大堂鼓手,他冷嘲一句便往旁边让路,里面一个身穿青色长裙的女人踱步而出。
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
“废话少说。”阮软可不爱听炮灰讲P话,她仰头象征性地对女人点了点,开口道:“我们弹同一首曲子,好让听众们分清优劣。”
那女人轻蔑地撇了阮软一眼,淡淡开口:“花好月圆。”
阮软挑眉,抿着小嘴点头。
那女人也没问阮软先后,抬手就拨弄起了手上的琵琶。
琵琶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玉珠罗盘之声,弹拨之人应当也是专业的琵琶乐师,套甲有条不紊地在弦上滚动着,声音强弱适中,换气得当,动听的旋律让原本有些喧嚣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曲完毕,女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阮软的目光中带着点轻蔑。
一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小姑娘,在器乐上能有什么造诣?
人群中有些骚动,大家都在小声讨论刚才那女人演奏的曲子,为阮软捏了一把汗。
“何秋可是前段时间在乐师比拼中一举夺得头筹的最年轻乐师啊,未满三十就拿到这样的成绩,日后定然能去皇家面前吧?”
“是啊,不知那小姑娘为何要同她比拼,待会要是落败了……”
这些话也不知有没有进到阮软的耳朵里,她给何秋鼓了鼓掌,伸手从槽中取出拨片。
“不必太过紧张。”旁边的祁羡传来,阮软冲他点了点头,拇指与食指轻捏拨片放于琴面。
同样一首曲目,可以拥有不同的理解,进而选择不同的演奏方式。
方才何秋的演奏阮软确实挑不出错误,完整性和流畅性是演奏一首曲目的最基本原则。
当然,也仅是最基本。
中阮的音域比琵琶要大得多,它涵盖高,中,低三种声部,在很多大拿的手里甚至可以直接演奏出一个乐团的效果。
再者,花好月圆作为一首常在中秋和春节播放的乐曲,其热烈的快板最能调动人心里欢快的情绪,像是要迎接某种大型节日的到来。
方才何秋的演奏虽没太大问题,但强弱的区别没有拉的太开。可能是因为没处理好,也可能没把阮软放在心上,所以就这么淡化了乐曲中的强弱关系。
也是,一个成名的乐师愿意同一个不知名的流浪乐师比拼,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拨片在琴弦中滚动,流出的乐声像是丝滑的绸缎,也像连绵的细丝,滚动时穿插强弱,给人以若隐若现之感。
等到高潮的时候,阮软特意将音区拉大,高音更高,低音更低,把差别加强,给人以上下起伏的汹涌。
听众们屏气凝神,一旁乐团的几人面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一曲完毕,阮软起身,手提着琴头,将琴身放置脚面上,向众人行礼。
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