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容

    她一直都知道症结在哪里,也一直都抱着不该有的奢望,只是奢望就是奢望,不该想的。

    秦瑜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抬手,“弓箭手准备。”

    谭念怔住,接着快速跑到谭沐面前,用身体挡住她身后的哥哥和母亲,“要杀他们,先杀我。”

    谭沐的脸被箭矢划破,额前落下一缕头发,身上到处是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

    他把长矛杵在地上,“念念,你疯了,你快走。”

    “我不。”

    她紧紧盯着秦瑜,却只见他眼底一片冰冷,“放箭。”

    一瞬间,谭沐把谭念拉到身后,用身体护住妹妹和母亲,自己被万箭穿心。

    谭念永远也忘不了谭沐临死前的神情。他摸摸她的脸,笑着跟她说:“念念,别怪……自己,照……照顾好……娘,好好……活……”

    话未说完头就垂在了谭念的肩上。

    那一夜,谭念的天都塌了。

    她最后还是没有保住母亲,甚至在母亲用断箭偷袭秦瑜时,为他挡了一箭。

    昏迷前最后一眼是包括娘亲在内所有人对她行为的震惊,以及娘亲决绝的自刎。

    谭念知道,断箭太短,杀不了秦瑜。

    他身边侍卫众多,她娘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让秦瑜付出代价这件事,她亲自来。

    一念成痴,一念成恨,恨之入骨,恨他,也恨自己。

    所有人都震惊于谭念的痴情,甚至连秦瑜自己都觉得有愧,只有谭念醒后在听到痴情二字时,眼底划过一丝从未有人觉察过的讥讽,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数不尽的午夜梦回里,她躲在被子里压抑的自责的哭声。

    整个京城的人都深深认为是谭念克死了全家。谭念后来想了想,始作俑者确实是她,他们说得也没错。

    没有人愿意接触她,嫌她晦气。也正因如此,她有了更多的机会。

    谭念是史思黎手把手带出来的,她从来都不蠢,甚至是聪慧过人。凭借着为秦瑜挡得那一箭,谭念利用秦瑜的愧疚,为谭家人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也得以在后期设计让他失去圣恩的过程中屡屡摆脱嫌疑。

    谭念一面搜集证据为谭家平反,一面找寻秦瑜在官场上收受贿赂,结党谋私的证据,再暗中交给摄政王。

    她一步步看着秦瑜陷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秦府的没落,最后被他们归咎到谭念身上。

    他们说,她克母克父克兄克夫。他们说,她天生就是灾星。

    本质上,他们说得对,全都是因为她。

    后来,秦瑜被说动了,打算把谭念安排到别庄去住。在他告诉她这个决定的早上,谭念耗时近两年,把为谭家平反的证据搜集全了。

    谭念乔装出门,亲自送到摄政王府上。

    摄政王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奇怪,他早就猜到一直以来给他递送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证据的人是她。

    “实话说,本王以前还真瞧不上你,真是没想到……你若是愿意,可到朝中助本王一臂之力。”

    谭念笑笑,“多谢王爷厚爱,谭念没有那个福分,谭念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谭家被冤,有了这些东西,足以为我们平反,堵住朝臣和民间众人的悠悠众口。还请摄政王看在谭念相助两年的份儿上,替谭念及家人平反。”

    “这是自然。”

    以谭念的能力,想杀秦瑜,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法辰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直接下毒毒杀。

    秦瑜身亡的消息中午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最后一次见谭念,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谭念穿着一身孝衣站在崖边,对他说她早已想好了自己的去处。

    谭念说,其实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是她执念太深,爹娘和兄长的规劝从来不听,执着地要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到头来把所有人都搭了进去。

    谭念说她很想念爹娘和哥哥了,她很想念她的家人了。

    她放不下,她原谅不了自己。

    那天夕阳把大半片天空渲染出红光,看起来分外美好,谭念却只觉得悲凉,毫不留恋地从崖上跳了下去。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谭念给自己的惩罚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次醒来,谭念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熟悉的别庄,从前的装扮,未成熟的身体,家仆对她的议论……

    永安六年七月,她刚被送来别庄的时候。谭念喜极而泣,推开门就往家跑,后来就遇到了摄政王……

    谭念想着想着,出声笑了,真好啊。

    谭念一夜无眠,趴在床上又哭又笑,若是有人看见非得觉得她魔怔了不可。

    临近天亮,她恍惚着睡去,没过两个时辰又醒了过来。

    伺候她梳洗的丫鬟婆子已经备好水,在门外等着,轻轻敲门,“小姐,现在梳洗吗?”

    谭念穿着一身里衣,坐在铜镜前梳理着柔顺的头发,闻言道:“嗯,进来吧。”

    以前为了遮掩容貌,她都是避着人,自今以后,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怕什么?怕他们的流言蜚语吗?

    她早就不怕了,上辈子就不怕了。

    谭念站起身,长及腰部的头发乌黑浓密,眉眼散发着之前从未有过的神采。

    哐镗——

    水盆摔落,水溅了一地。

    “你是,你是小姐?”

    梳洗的丫头正要质问她是谁,却见她的眉眼越看越像谭念,不禁拔高声调。

    “你很惊讶吗?”

    梳洗丫头急忙低头,“奴婢不敢。”

    谭念叹了口气,“把这收拾一下,再去打点水来。”

    “是,是”,跟在丫鬟后边的两个婆子眼睛跟长在谭念脸上一样,不住得盯着她看,闻言急忙低头打扫,临走时还不忘往她这儿瞄。

    梳洗的丫鬟抬头看她一眼,又急忙垂头,有些慌乱地说:“小姐,我帮您梳头吧。”

    “嗯,过来吧。”

    谭念坐在梳妆台前,“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名叫小桂。”

    小桂动作很轻,边给她梳头边问,“小姐,换个发型吗?”

    “嗯,你看着来吧,把额头和两鬓露出来,不要以前的那种。”

    “好,小姐放心。”

    谭念看着小桂忙前忙后,心下不禁有些感慨。她小时候也有贴身丫鬟的,只是丫鬟听别人说她是难产儿后就不愿意伺候她了,嫌她不吉利。后来娘亲也给她换过丫鬟,接连换了几个,几乎每一个都背地里磋磨她,最后娘亲就把她贴身的丫鬟撤了,由一些普通的家仆伺候她。

    虽然不亲近,但也中规中矩,不会仗着离她近就欺负她。

    思忖间,头发已经梳好了。

    流云髻,金步摇,长发半披,不施粉黛,说一句绝世佳人也不为过。

    用过早饭,谭念拿了本书走到廊下的摇椅上看。看着看着察觉到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往她这儿瞧,她瞄回去,他们又把头缩回去。

    如此循环几次,谭念走过去,“你们看什么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仆被推出来,支支吾吾地说:“陈大娘说小姐今天变得特别好看,我们来看看。”

    “……”

    “陈大娘说得对,特别好看,小姐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我们从没见过小姐这么漂亮的人。刚刚陈大哥都流鼻血了,去洗鼻子了。”

    “……”

    谭念佯装抿嘴,“干活儿去。”

    “是。”

    谭念转身往回走,心里还挺高兴,脚步都轻快了些。

    正雀跃着,陈大娘带着一份信过来,“小姐,少爷写的信来了。”

    “快快快,给我看看”,谭念急忙放下书,拆开信封,取出信:

    丑东西,你最近还好吗?

    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爹和娘说等我能走路了,就让我就去接你。你乖乖在别庄待着,别乱跑。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出气去,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别庄的人都是爹和娘亲自选的,就你这驴脾气,你欺负他们还差不多。

    照顾好自己啊,丑东西,等我去接你。

    你最爱的人——沐沐

    沐,沐沐?

    谭念开始越看越感动,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结果看到落款时她眼皮狠狠一跳,恶不恶心啊?还沐沐?

    陈大娘:“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听说大少爷的伤已经快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来看你了。”

    “我不担心这个,爹下手有准头呢。”

    准到说躺一个月,就躺一个月。

    她对感情的执着随了他爹了,不同的是他爹遇到了良人,她没有。

    谭沐天天求神拜佛,嘴里念念叨叨说千万别让他继承到他爹的那股子劲儿,他看到谭念那个样子他就害怕。

    就上个月,秦瑜生病了,谭念放了一千盏孔明灯给他祈福,祈求他早日安康,给谭沐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回家二话没说,点了三根香朝着娘亲拜,“娘啊,你可得保佑你儿子啊,爹的那股子疯劲儿可千万别传给我啊”。

    史思黎:“……”

    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谭将军回来听说后没说什么,就是趁着娘子出门不在家,把儿子叫过来揍了一顿,揍得那叫一个狠,边揍边骂,“你爹我这辈子就你娘一个指望,老子打不死你。你个狗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谭将军毕竟是父亲,谭沐不好还手,所以纵使他是独臂,也把兵部侍郎谭沐打得嗷嗷叫。

    谭将军年轻时镇守西北,前些年边境不太平,没少打仗,可他镇守西北那六年,用兵如神,没吃过一场败仗。后来遭受敌军暗算,失去一只臂膀,便回了京,如今镇守西北的人正是他当年的副将宋骁。

    当时恰巧碰上史思黎被揭穿是女子之事,谭将军与她是旧相识,用军功换回了她的命。

    他的情况将军是不能再当了,但先帝不好伤了功臣之心,就让他做了兵部尚书。他适应得很快,这些年兢兢业业,把兵部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早些年大家都叫他将军,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如今熟悉他的人私下都叫他将军,在朝堂上则是称他为谭尚书。

    和谭将军不同,谭沐从小就被他爹扔进军营摸爬滚打。他自己也争气,一有机会就请求上战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没少参加。虽然是在父辈荣耀的基础上努力,但兵部侍郎一职也的确是靠他自己挣来的。谭沐不是一般的花架子,军营里打得过他的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就这样,特别能打的兵部侍郎被兵部尚书差点儿揍出花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