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灵魂转移吗？”

    此言一出，洛瑶明显感受到蔺淮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杀意，还没有细想，蔺淮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自然相信，西漠确实有过这样的先例。”

    洛瑶摘下面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洛瑶，来自另一个世界，三年前，黑面煞被武林盟、苍山堡、风海阁三方围攻，她为了不落入敌人之手选择跳崖，受伤昏迷，而我的灵魂就在那时机缘巧合进入她的身体，从那之后，我就成了江问月。”

    屋内传来花盆碎裂的声音，屋外两人都当没听见，蔺淮问道：“所以江问月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洛瑶道：“不，我和她共存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她的灵魂过于虚弱，无法完全掌控身体，或许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蔺淮抓住了重点，“无法完全掌控，那也就是可以掌控，”他回想片刻，“当初在大孤山对付阮尘微还有破解锁魂阵的，是真正的江问月吧？”

    洛瑶笑了笑，“你很聪明，其实在小烟村，江问月也出现过，只是你不在现场。”

    “怪不得，仅是失忆可以让人性情大变，”蔺淮又问出一个关键问题，“你们共存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江问月现在在哪里？”

    洛瑶沉默片刻，道：“她不在了。”一墙之隔的褚何只觉得呼吸一滞，又听洛瑶继续道：“小烟村那日，坠崖之后，江问月彻底消失了，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江问月了。”

    褚何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蔺淮显然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看着洛瑶，后者却笑了起来，但显然笑得很勉强，“没关系，我已经为她哭过了。或许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父母利用她，弟妹伤害她，爱人欺骗她，好友怀疑她，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更何况……”洛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说有不少人命是栽赃陷害到她头上，但她也确实杀了很多人，一命抵数命，死得其所。”

    “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蔺淮显然有几分意外。

    洛瑶正色道：“难道视人命为草芥就是有情了吗？”

    蔺淮微微一愣，道：“你那个世界，和这里很不一样吧？”

    “非常，非常不一样，”洛瑶的目光飘向远方，“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

    蔺淮道：“这个问题有点遥远，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你打算怎么处理林褚何？擅闯焚冥教，即便杀了他本座也有话可说。”

    洛瑶摇了摇头，“算了，他也只是个被人欺骗的可怜人罢了。”

    蔺淮对此不置可否，道：“听老乔说他跟你道歉了？”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洛瑶还是坚持这个说法，“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只要他以后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可以了。”

    褚何呆呆地坐在地上，任凭眼泪流了一脸，又听洛瑶说道：“他想道歉的话，就去缥云峰上对江问月说吧。”

    蔺淮十分配合，“当初你请本座帮忙找个好地方建冢，立了块无字碑，其实是为江问月立的衣冠冢？”

    洛瑶点了点头，“如果她在天有灵，我想让她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乎她，还有我记得她。”

    蔺淮道：“你累了，回去歇歇吧，本座也还有事要处理。”

    洛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那我们一道走吧。”

    听见两人逐渐走远之后，褚何打开门，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没有察觉到有人看着他的背影。

    蔺淮道：“本座会吩咐下去，如果林褚何向他们打听缥云峰在哪里，可以顺便给人带个路。”

    洛瑶看着蔺淮，认真道：“谢谢你，不只是救命之恩，还有我来到这里以来你帮我的一切，包括今天。”

    蔺淮神色有些不自然，“本座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

    “知道知道，你放心，一旦焚冥教和暗域宫开战，我一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洛瑶双手抱拳。

    蔺淮只是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洛瑶跟着蔺淮来到他的书房，他摘掉墙上的一副山水画，露出被藏在后面的画像，上面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美艳无比，洛瑶觉得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是守山老妪！只不过是黑发版的。

    蔺淮见洛瑶一脸惊诧，问道：“怎么了？”

    由于不明白蔺淮的用意，洛瑶也不敢提起守山老妪，便道：“她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此言非虚，洛瑶见过的女子当中，冉玉桦和江问星也是美得不讲道理，但前者比起守山老妪不够年轻，后者又太过年轻，唯有守山老妪美得刚刚好。

    蔺淮失笑，看出洛瑶的夸赞不似作假，他心情也很好，目光落在画像上，很是温柔。

    洛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蔺淮一脸震惊，“胡说什么，这是我娘。”

    “哦，原来是你娘啊，”洛瑶本来还在看那幅画，下一秒差点蹦起来，“你娘？！”

    蔺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洛瑶压低了声音，“你娘啊？”

    “……怎么感觉你在骂人。”蔺淮嘴角抽了抽。

    洛瑶无奈撇嘴，怎么说都不行，真难伺候。她的视线在蔺淮和画像上来回跳跃，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你俩长得都很好看，但实在看不出来是母子。”而且守山老妪不是北岭的吗？怎么会是蔺无求的老婆，更重要的是……“我记得蔺老教主的夫人名唤那绮罗，很早就病逝了，但这个人……”洛瑶已经认得不少西漠字，画像左下方明明写着“离澜”二字。

    蔺淮只是看着那张画，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洛瑶大跌眼镜，“你说的没错，蔺无求的夫人的确是那绮罗，但我娘不是。”他着重强调了“夫人”二字。

    洛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狠厉，心中纠结要不继续问下去，如果问了的话蔺淮会不会杀自己灭口，虽然他打不过自己。

    仿佛知道洛瑶的纠结，蔺淮没有等她问，自顾自地讲了一个故事。

    原来蔺无求有过两任妻子。他与那绮罗是指腹为婚，年轻时的蔺无求也是个叛逆的主，不服父母的安排，在外历练期间认识了从羌郦族偷溜出来的离澜，一方面被她的美貌吸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反抗这段与生俱来的婚姻，带着离澜回到焚冥教，当中宣布要娶她为妻。

    然而他的父母强烈反对，不肯承认离澜的身份，但到底只有这一个儿子，只能把他关在焚冥教不许外出，本想把离澜送走，却发现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离澜事先并不知道蔺无求曾被指腹为婚，蔺父蔺母知她无辜，没有为难她，只是把她看管起来，用她和腹中孩子威胁蔺无求和那绮罗成婚。

    那绮罗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双亲去世得早，临终将她托付给蔺无求的父母，也是因为这个蔺父蔺母才执意让他们二人成婚。

    早知自己和蔺无求有婚约在身，那绮罗在成婚前都不肯见蔺无求，她安静地等着十六岁那年嫁给自己早已定好的丈夫，却没想到那人并不想娶她，甚至还和别人有了孩子。

    只是令蔺无求没有想到的是，新婚之夜，他竟然对那绮罗一见钟情。他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他内心喷涌而出的感情，和见到离澜时是不一样的。

    蔺无求努力让自己不要爱上那绮罗，但相处下来他发现那绮罗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他无一不喜欢，这个女子仿佛是老天按照他的想象一笔一划勾勒出来，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认了输。

    很快，那绮罗有了身孕，而那时，离澜也到了临盆之期，她还不知道，昔日为了她愿意与父母对抗的爱人，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还和她有了孩子。

    蔺父蔺母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们可怜离澜的处境，答应给她一大笔钱，孩子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但离澜怎么能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她不肯走，无论怎么劝说都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愿离开，直到她亲眼看到蔺无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怀六甲的那绮罗。

    她不顾一切地将事情挑明，那绮罗这才知道她一直被枕边人欺骗，急怒攻心以致早产，眼见自己的爱妻危在旦夕，蔺无求怒火中烧，打了离澜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让离澜的心彻底死了，但也让她变得扭曲，她不好过，蔺无求也别想好过，她执意要留下来，否则就将蔺无求做的丑事公之于众，后者自知理亏，蔺父蔺母又舍不得孙儿，再加上那绮罗也同意离澜留下，于是她就这样留在了焚冥教。

    只是人虽然留下了，但身份尴尬，离澜不愿做小妾，蔺无求也不可能休妻娶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的孩子长到八岁。

    离澜的孩子取名蔺泽，那绮罗的孩子取名蔺淮，由于早产，蔺淮的身子一直偏弱，武功才学都比蔺泽差一些，但蔺无求始终偏心蔺淮更多。离澜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逐渐死了心，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么留在焚冥教，除了让自己和蔺泽的处境更尴尬之外毫无用处。只是一是因为不甘心，二是因为她从羌郦族偷跑出来，在焚冥教起码可以保证不被抓回去。

    但她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这么多年来除了最初因为刺激过大神智失常那段时间，她都在努力练功，修炼秘术，在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后，她决定带着蔺泽离开西漠。

    然而蔺泽和蔺淮被人掳走了。

    是暗域宫的人所为，蔺无求那时不在焚冥教，七星堂找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双双没了气息。他们将尸体带回来，那绮罗和离澜皆是痛哭不已，守着两个孩子的尸身不肯离开。后者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打晕那绮罗，施展羌郦族秘术，用了还魂之法，想要救回自己的儿子。

    离澜成功了，但或许是她学艺不精，又或许逆天而行终究需要付出代价，蔺泽虽然死而复生，却重生在蔺淮的身体中。

    蔺无求匆匆赶回，恰好见到“蔺淮”睁开双眼，而那一刻蔺泽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尸体震惊不已。焦急万分的蔺无求，喜极而泣的那绮罗，痛不欲生的离澜，这一切让当时年仅八岁的蔺泽不知所措。

    然而蔺泽天生聪颖，他知道蔺无求有多爱那绮罗和她的儿子，如果知道自己占据了蔺淮的身体，一定会杀了自己，还会杀了自己的母亲，于是他只得认下蔺淮的身份，本想等无人之时再找离澜说明真相，只是那绮罗失而复得，一直不肯离开自己的儿子，等她终于稍稍放松警惕，离澜已经离开了焚冥教。

    不惜逆天而行施展秘术，最终救了另一个女人的儿子，离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只是带走了蔺泽的骨灰，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而蔺泽只能以蔺淮的身份活下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蔺泽曾经存在过。

    蔺淮静静看着离澜的画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能死而复生，应当是母亲用了羌郦族的秘术，成为教主之后我也派人暗里寻找过，只是始终一无所获。”

    洛瑶欲言又止，本想告诉蔺淮守山老妪就是他的娘亲，却又不知道离澜是否还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消息，还是决定先不要多事，有机会她亲自去雪山一问究竟。

    见洛瑶没有出声，蔺淮转过身，“怎么？吓到了？”

    “你都没被我吓到，我怎么会，”洛瑶回过神来，“好歹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又在同一天死亡，借尸还魂不足为奇，但我和江问月……甚至都不是同一个时代里的人，不过我们长得一样，或许我是她的转世也说不定。”这确实是洛瑶一直以来的猜测。

    蔺淮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或许是终于有个人能让他说出隐藏这么多年的秘密，让他难得松弛下来，他将那副山水图挂了回去，“最初的时候我常常会梦见他，他说我抢了他的命，抢了他的爹娘，但明明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对我也很好，真不知道在梦里怎么会那样。原本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只是自从上次在锁魂阵中见到他，他就又出现了。”蔺淮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是你心魔太重，把心放宽，我想只要你活着，无论是蔺淮还是蔺泽，你娘都会开心的，”洛瑶把他摁到椅子上坐下，“所以，既然已经做了十八年的蔺淮，就好好做下去吧。”

    蔺淮看向洛瑶，“这可是大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洛瑶立刻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不过我本来也没想知道这件事，你突然告诉我，又让我保密，是不是得给我涨点工钱啊？”

    蔺淮：“……行。”

    看着兴高采烈的洛瑶，蔺淮心想：你上辈子应该不是江问月，是个钱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