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躲着她们，和她们接触的越多，我就越暴露。刘小惠比以前找我要频繁的多，之前偶尔相视一笑的无言时刻，也被过分热情的话语堵住了。本来，我是喜欢跟她们说话的，我来新学校交到的仅有的朋友，意义当然不一样。

    现在我走神太久了，有时候回过神，跟不上她们的话，就只能嗯哦地答应着，她们没责怪我，但我过意不去。我感觉混乱，这混乱中又夹杂着喜悦和期待。

    但是，她们开始担心我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就避而不谈。她们就更加、更加担心我，时常看向我的担忧目光，让我觉得愧疚。

    面对杨寻，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有他在身边，我就没法不去看他，同时，他又那么引人注目，男生女生都喜欢他。下课的时候，他的周围会围上一堆人，这样对比下来，显得我很孤僻。

    还好，我该庆幸呢，还是该痛苦？刘小惠和洛千冉总来找我，不至让我显得可怜。她们围着我说那么多话，好像我们不是三个人，是十个人。痛苦的时刻，有朋友就会好受很多。

    对于我隐瞒的事情，刘小惠还是关注着。有一天，她问我：“江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吓了一条，洛千冉这时候不说话了，她们都在等我的回答，我不该这么瞒着她们，在对方已经告诉我的情况下，这是平等的交换，我却没有遵循。

    我痛苦地摇摇头，无法承受内心的压力，最后点头说：“嗯。”

    “你喜欢谁呢？”刘小惠这样天真地问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就没法埋怨她。

    我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不得不抛出掩饰过的真相，我曾经的软肋，我想象着她柔软的、抹着口红的嘴唇，喝水的时候，玻璃杯上留下一个唇印。她看了半晌才擦掉它。我想象着宽松的校服下她纤细的腰肢，阳光透过白色的校服短袖能看到内衣的轮廓，纤毫毕现。我当然喜欢她，带着□□。

    我张开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听不到，喉咙这样涩，声音也变得沙哑：“如果说……我喜欢女生呢？”

    我想着章曦，我曾经做梦都在梦她，那是稍带色情意味的梦。但是现在我已经对她没任何感觉了。

    我的朋友们，好像接受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需要时间消化它。她们表面笑着，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啊、江磐，你喜欢女生？”

    她们表现的这好像一件正常事一样。虽然，这只是我的日常……我感谢她们，能不追问下去。

    “所以你最近不精神吗？”刘小惠说，仍是担心的表情，她用手触摸着我的额头：“为了隐瞒你的性取向？你喜欢上班级里的女生了吗？”

    曾经我对同性的触碰是很敏感的。

    “我喜欢的人……”我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出来，最后还是决定、为了不和她们坦白我的感情，说了出来：“在我之前的学校。她伤害了我，所以我现在转学过来。”

    她们见我不愿意说，就打住这个话题了。我看到刘小惠的喉咙动了一下，她咽了口口水，眼神看向我的身后。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哦！杨寻。

    他真潇洒，双手插着口袋，又站的笔直。介于乖孩子和坏孩子之间的感觉，在我心里，他倒是一直很乖。他站在我们身后，不知道把我们的话听去了多少，我心虚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说：“你们挡路了。”

    刘小惠拉着洛千冉让开，杨寻擦过我，他的校服蹭过我的校服，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我们头一次贴这么近，我却觉得他离我更远了。他好像在生气，而他生气的原因是我无法触摸到的。他熟悉的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掌控他的情绪。而我们，只是同班同学。

    那一刻，我感觉我能够理解刘小惠了。我和她，就像淋了雨的两条受伤小狗，她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

    “没事的。”刘小惠说：“不说也没关系。”

    就算是同桌，也无法拉近我们的距离，没法找到共同话题，没法上去搭话。杨寻的身上总有一股令人安心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这味道只有我能够闻到。离他近的时候，我却闻不到了。

    他上课时候，学的非常认真，却从来不做作业。考试的时候全靠上课听来的理论知识，最后考出来的成绩竟然不错。我想他真是个怪人，但是这些怪癖又让他更像主角。对于太完美的人来说，缺点就是优点，痛苦更能增加魅力。但他什么时候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体育课要跑步，他跑的比别人都利落，到终点的时候没有出汗，好像从容走来的一样。就算被人拽着领子打了一拳，他还是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很居高临下。我想就算他被打死都不会求饶一句。

    吃饭的时候，他这边会聚过来好多人。有个男生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好像他们是绝对的好朋友一样，他也不反抗，就这么去吃饭了。我想，他这样沉默寡言，难道只是靠着一张脸受欢迎的吗？

    我是全班和他离的最近的人，本该是和他有最多接触机会的人。但越靠近，才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那是另外的世界，我至死都无法融入。除非他主动拉我入伙。

    四月份的月考之后，值周轮到我和杨寻。每天要早到收拾教室，又要等所有人走之后才走。和我独处的时候，他表现的不太积极，反而坐在桌子上，看着我擦黑板。

    “喂，”我不太满意，又觉得欣喜，能借机跟他说话：“你也擦一下啊？指着我一个人干？”

    他拿起拖布，说了句：“我去洗拖布。”

    离开了，走廊里愈来愈小的脚步声，我叹了口气，黑板才擦了一半，我就把抹布往桌上一摔，苦着脸想，我又搞砸了一切。我总想对他好点，最后为了所谓的避嫌，态度就尤其恶劣起来。他可能觉得我脾气很怪、不好相处、总是凶他。

    但是他拿着一个干拖布回来了。这不是完全在偷懒吗，我看到他的时候，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我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脸太美了，让人看一眼就原谅了他。我很好奇，他留的差不多到肩膀的短发，教导主任是怎么放过他的？

    看到他的脸，所有的负面情绪就都消失了。只是，我觉得，在印象里，他应该是个小孩子。

    他蛮不高兴的，把拖把往桌子边轻轻一放，向我走过来，隔着一个桌子的时候，他问我。

    “你有喜欢的人了？”

    真是毫不客气的问法，他一定偷听到那天我们说的话，听到了我喜欢女生。我觉得我离他越来越远，为他这么冒犯地听到我们的对话。在他眼里，喜欢同性是不是就被打上了“不可能”的标签？

    我想辩解，在辩解之前却说了实话：“嗯。”

    他作为当事人，完全没有察觉。我都有种我隐瞒的很好的错觉了。

    他，用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倾斜过来，脸正对着我的脸，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完全移不开视线，他真该去当明星，或者当偶像，或者被所有人知道。他要么属于我一个人，要么属于所有人……不要这样，让我觉得他是可以接近的，我会痛苦。

    “你喜欢的人是女生？”他问我。

    只有他，我没办法说假话。我摇摇头，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暴露：“不是。”他问这么无理的问题，我竟然乖乖回答了。

    他叹了口气，头也低了下去，很难面对我的样子。随后，他抬起头，不抱希望地问：“你死过吗？”

    死？

    浅棕色的瞳孔中，映出我错愕的影子。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没回答他，在思考他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却又说话了：“江磐，我说我早就认识你了，你信吗？”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他，我会以为这是拙劣的搭讪技巧。那种“把妹七十二变”的垃圾书里写的那种招数，那些烂书，总让我怀疑出版它就是为了洗钱。

    我死过吗？也许死过，如果，之前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二十天算。

    “喂。杨寻。”这回轮到我问他了：“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