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水平极易受外界因素和心情影响。
真的会有这样的蠢人吗？
叶漫余直到第二天开学坐在教室后，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受心情影响这点她不多评价，谁都有个心情好坏的时候，手上失了力无可厚非，但外界因素，弹琴时为什么不专注自我，而去在乎外界是什么样？
她实在不能理解。
手机“嗡嗡”一阵响，叶漫余抬眸看了眼不远处聚堆聊天的陌生同学，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你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昨天又那么晚才回来，所以我就没叫你。又照和我一个学校，不用担心。”在对面用那种她难以承受的哀伤语气说话前，叶漫余迅速先完成了她的解释。
“但你升学这么关键的日子我不到场怎么能行？”果然，听完她的解释后，叶怀远因为起床后发现自己女儿已经悄然离家而蓄起的失落稍稍减淡了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学比高中关键多了，到时候一定让你送我。”叶漫余道。
叶怀远得到女儿的承诺后满意了，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你们学校现在家长还可以进吗？”
叶漫余站在窗前，低头看着教学楼下密密麻麻围着的家长，面不改色道：“不可以了。”
叶怀远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道：“真可惜。”
叶漫余附和道：“嗯，真可惜。老师来了，先挂了。”
叶怀远：“好。”
开学老师们都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教室？
叶漫余再一次感受到叶怀远的天真。
她其实并不介意和叶怀远继续煲电话粥，但眼前的事似乎值得她优先处理。
昨天那位冷脸少年沉默地走进教室，避开热闹的同学，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是她专门早来占下的位置。
叶漫余利索地收起手机，拉住少年的书包带子：“不能因为别人书包没放到桌兜里而挂在桌侧，就无视认为这个座位是无主的吧？”
少年往桌兜里塞书包的动作一顿，拿出来抱在怀里，极其小声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少年的耳垂变得通红，稍长的细碎黑发也不能完全把主人的窘迫掩盖。
叶漫余撑着膝盖弯腰和少年对视。
奇了，还是面瘫脸。
“是你？好巧。”进教室后一直没正眼看过人的少年被迫和叶漫余面对面后，才发现面前的女孩就是昨天在咖啡店碰到的那个。
叶漫余弯眸打招呼：“好巧，我的座位是不能让给你，但旁边还没人坐，你考虑考虑？”
“谢谢。”
少年坐到外面的座位上，把叶漫余出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人一被困就会想挣脱，叶漫余也不例外，她看着狭小的、不足以让她通过的缝隙思考要不要让少年让一让，她出去，可她出去做什么？陈又照估计正和新的同学打得火热，根本顾不上理她。
叶漫余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出去了，她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看少年整理书包，随口道：“我叫叶漫余，你叫什么？”
“我叫许柘，木石柘。”许柘把最后一本书摆放好位置，道。
叶漫余看着那一摞貌似习题册的书，问：“你很喜欢学习吗？”
许柘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浅笑着道：“这些都是钢琴谱。”
他的笑甚至都不怎么扯动面部肌肉，但莫名就感觉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叶漫余看着她认识许柘以来许柘脸上出现的第一个表情，有种收集图鉴的隐秘快感。
“我脸上有什么吗？”许柘收敛了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脸。
叶漫余掩饰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学校没有钢琴也没有钢琴课，你带这么多钢琴谱做什么？”
许柘转过身认真地问：“你真的觉得我昨天弹得很好吗？”
“真的。”叶漫余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许柘道：“那看来你对钢琴不太了解。我弹琴的时候总是紧张，所以我觉得把琴谱背下来应该可以杜绝这个缺点。”
“紧张不是会大脑一片空白吗？”叶漫余喃喃道。
许柘问：“什么？”
叶漫余摆了摆手，不言语。
如果忽略许柘稀少的表情系统，他完完全全展现出来的是一个后天很努力的形象，看不出有任何天才该有的傲气和怪癖。
她没有办法把赵明庭描述的天才钢琴少年和面前这个普通到极致的人联系在一起。
叶漫余掏出一根经典橙味棒棒糖，很流畅地撕去包装，塞到嘴里，愉悦地眯起眼睛。
她对这个与她无关的人好奇越来越重了。
给因为缘分聚在同一个班的陌生同学足够交流时间后，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睛的中年女人终于迈进了教室，她重重地咳了两声，颇具威严地巡视过每一个学生。
叶漫余在她巡视到这边角落前，咬碎棒棒糖，扔掉棍子，端正坐好，仿佛和刚才散漫坐着单手玩手机的是两个人。
在一旁默背钢琴谱的许柘余光看到了全过程：“……”
这么会伪装吗？那昨天那杯不加奶和糖的咖啡是不是也有故意的成分在内？
许柘思来想去，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倾向于自己被叶漫余和陈又照捉弄了。
但捉弄的理由呢？
讲台上，等同学们安静下来后，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有条不紊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纪云霞，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除了上课和开会以外工作时间内都在办公室。我们学校……嗯？”
她正说着，教室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朝她招手。
纪云霞走过去和那人影交流了两句，喊，“谁是叶漫余，出来一下。”
“啧，麻烦让一让。”叶漫余脸色不是很好地站起身道。
许柘抬眼触及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下意识问：“班主任叫你什么事？”
叶漫余漫不经心地朝许柘笑：“可能是有关新生代表发言的事情吧。”
许柘点点头，不知道信没信，侧身让叶漫余出去。
教室外，叶漫余抱臂靠在墙上，偏过头不去看一旁娇小瘦弱的女人，分心听纪云霞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女人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上周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叶漫余垂着头，冷声道：“他们没给你检查报告吗？”
女人摇摇头，道：“没有。”
叶漫余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知道结果要比我早呢？原来是因为拿不到报告所以才追我追到学校的吗？”
发泄般地输出完后，她道：“和以前的结果一样，生理疾病治好了，心理疾病没治好。你没必要每次都跑来问我，每周的检查我又不可能逃掉，要是有什么变化，医生第一个告诉的肯定是你。你的学生们还等着你教呢，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可你根本没有配合医生治疗吧？”女人不满意检查结果，语气稍微犀利了些，道。
听到“治疗”两个字，叶漫余的情绪也到达了顶点，她道：“我刚开始配合了，有用吗？没有！那我还去治疗做什么？反复地回忆，反复地折磨。谁能承受得住那么恶心的回忆？要我说几遍，我从没把她当作过母亲，不要放她来见我？”
闻言，女人的气势弱了下去，嗫嚅道：“我当时，你快要比赛了，我想着……”
叶漫余深呼了一口气，打断道：“我知道，也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所以我比完了那场比赛，给你拿回了第一名。但你要想我继续为你争取名次，我做不到。我一直有件事没告诉你，其实在接受治疗第三次后，我就对钢琴产生了厌恶。如果你不想让我彻底讨厌钢琴，就别再劝我去治疗了。”
女人颓废道：“可是明年肖邦国际少年儿童钢琴比赛就要开始了。”
“你现在的学生中也不乏有好苗子。”叶漫余平静地叙述事实。
女人轻声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平庸过一辈子吗？”
叶漫余道：“不要擅自定义平庸的定义，你说服不了我的，我不会也不可能参加比赛。”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但我不会放弃的。”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取得名次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叶漫余不想和她再纠缠什么，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教室。
女人望着叶漫余的背影，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是啊，就是很重要。没有拿到名次的时间我都在难过。”
-
“我回来了，麻烦再让一让。”叶漫余语调轻松，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
许柘边侧身边问，“新生代表演讲在第几环节？”
叶漫余嘴比脑子快：“我又不是新生代表，我怎么知道？”
许柘盯着她看。
叶漫余淡定找补：“刚才老师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换新生代表的事。”
许柘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叶漫余知道他没信，但也懒得解释。
毕竟要是说起来，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思绪被叶漫余强行止住，她竖起书，和许柘说小话：“老师刚才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许柘道：“没有。”
叶漫余想了想，又戳了戳前桌的女生，问：“老师刚才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女生往后靠了靠身子，道：“下周要开家长会，说是学校的传统，促进家校沟通。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好像，你出去之后，她一直在讲校史。”
叶漫余点头，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女生，道：“这样啊，谢谢你，这是谢礼。”
女生接下，回了她一个友好的笑容。
叶漫余手藏到桌兜里给叶怀远发消息。
叶漫余：你想来学校吗？
叶怀远：你学校开放参观了？门票多少钱？
叶漫余：想什么，这是普高，又不是什么知名院校。
叶怀远：那我怎么进学校？
叶漫余：来给我开家长会，就能进了。
叶怀远：时间？
叶漫余：大概是下周？没说具体时间。
叶怀远：好。
话题已经结束，叶漫余却没收起手机，等了一会儿后，果不其然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叶怀远给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叶怀远唯有的几件套装整整齐齐地被码在床上。
叶怀远：我穿哪件？
叶漫余：中间那件。
叶怀远：好，听我宝贝女儿的。
“肉麻。”叶漫余吐槽了一句，看向沉迷背琴谱的许柘，算起帐来，“你刚才说，没有？”
由于不是即时算账，许柘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叶漫余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指的是什么。
他道：“我没听，在背钢琴谱，走神了。”
钢琴痴？
叶漫余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你没听，我要没问别人，就被你坑了。”
许柘抿唇不言。
叶漫余也没有想要掰扯清楚的打算，埋怨了几句后，就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许柘捏紧钢琴谱的边缘。
他不是因为背钢琴谱才没听见老师在说什么，而是因为教室外那抹熟悉的身影。
叶漫余你真的不了解钢琴吗？你，为什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