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陆氏和霍老夫人同时出声,一个怒气盛然,一个语带劝诫。

    陆氏扶额,刚刚的一通交代全部喂了狗,这小子半个字也没给她听进去。

    霍老夫人本就伤心欲绝,霍长旌的态度就像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原本觉得她这大孙子再不喜澄之,也该为她现在的病情动容,不曾想他竟一副不痛不痒的嘴脸,冷漠如此。

    “坎水为卦,内外卦都为水,水上加水、险象环生......”霍长旌喃喃一句,“那道长当日可曾为傅娘子指点迷津,教她一些化灾的法子?譬如主动应劫,化解卦象?”

    刘半仙在心里嘀咕,这小娘子只说来府上说几句话引导霍老夫人将她往五玄山送即可,可没说有这么个硬茬的人物需要应付。

    那日他们商量的对策是,傅澄之会装病一直好不起来,直到刘半仙上门前来说故弄玄虚一番指出她的机缘在北,五玄山的医术精湛名传天下,在那可获一线生机。

    但傅澄之为求逼真,特地寒夜下水吹风沾染病气,却没料到她这身体竟如此孱弱不堪,直接给她来个命悬一线。

    “咳!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修道中人卜卦算命只为人们指引方向......”刘半仙搜肠刮肚半天,硬着头皮说话。

    霍长旌怒斥:“所以,傅娘子仲春寒夜泅水是受你的指点?”

    “寒夜泅水?”刘半仙也有些惊愕,没想到这小娘子为求逼真做到这份上。

    霍长旌目光沉了下来,一字一字缓缓道,震慑意味甚重:“你究竟是有何居心?”

    若傅澄之无端在霍府病故,令霍傅两家生了芥蒂,于谁更有利?霍长旌心里浮出一个疑惑。

    “世子,您可不能冤枉好人!贫道完全没这么说过,况且这样于我有何好处?”

    刘半仙在霍长旌的怒斥下双腿微微发软,背上沁出一层薄汗,但他不能退缩。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他一旦败露,小命难保。

    “抑或说谁派你来的?”

    “你们爱信也好,不信也罢!傅娘子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生机在北,跨过此难,方保一世平安。”刘半仙愤然拂袖,脊背挺直,脸上的神情坚定凛厉。

    “长旌不得无礼!”霍老夫人喝止霍长旌的咄咄逼人。

    刘半仙对着霍老夫人恭敬一揖:“老夫人,现下傅娘子一病不起,已然应劫。洛阳以北的五玄山,医术高超名传天下无人不知,傅娘子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即使这次傅娘子福大逃过,但她的机缘不在此处,劫难定会席卷重来。”

    那段话她听了十年,忧心了十年,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十年晃眼已到。

    霍老夫人疲惫地阖上眼眸,大概知道了傅澄之为何做出这等怪事,她定是因那句“险中求通”才冒险一博。

    刘半仙见霍老夫人神情略有松动,暗暗长吁一口气。

    “老夫人若信贫道所言把傅娘子送去五玄山,那么送行队伍之中切忌不能有肖兔之人。”刘半仙说完最后一番话对着厅中所有人略施一礼,告辞离去。

    霍老夫人失神地坐在罗汉塌上,她沉思了许久,哑然开说道:“贺嬷嬷。”

    “老夫人......”贺嬷嬷站在罗汉塌旁,听见霍老夫人的呼唤,从身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等着她的吩咐。

    “替澄之准备马车和行李箱笼,再去常乐坊请苏大夫随行去洛阳,即日出发,不容有误。”霍老夫人抬头瞥了霍长旌一眼,又垂下头细细交代,“还有,随行人员避开忌讳之人,你让三郎带上国公府的拜帖,亲自送澄之去五玄山”

    即便霍长旌不是肖兔,霍老夫人也不会让霍长旌送傅澄之去往洛阳。一个视傅澄之为无物的人,路上若有差池,叫她怎么能安心。

    霍长旌这一辈,两房兄弟姐妹加起来才六人。他排行第二,下面还有个弟弟名长亭排行第五,妹妹明安排行第六,霍老夫人口中的三郎便是他的堂弟长奚。

    虽此行突然,但贺嬷嬷仍安排得井井有条,有序不乱。侍女家仆动作干脆利索,补品药材,衣物床褥林林总总塞满了数辆马车。

    傅澄之喝了药,短暂地清醒过来,她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抱上步辇,平稳地抬着她离开她所住的院子。

    穿过一片翠绿欲滴的竹林,沿着回廊直往国公府大门的方向去,她虚弱地看着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是成功了吗?

    出来这么一会儿吹了点风,傅澄之瞬间头痛欲裂,眼皮沉重压得她睁不开双眼。

    在她将昏过去时的最后一眼,映入眼前的是身穿月白澜袍,站在一树繁茂的紫薇花下目送她离开的霍长旌。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眉目,傅澄之的双眼已无力再睁开。

    她和霍长旌的相遇就在这个繁花盛开的春日午后,彼此间的匆匆一瞥中告一段落。

    *

    晴空万里无云,一路畅通无阻。

    卫国公府的车队在官道上一路疾行,轱辘辗转轧过之处扬扬飘起尘沫。

    栖霞和宿云实在眼明心巧,只一眼就掌握了霍长旌灌药的精髓,傅澄之在昏沉中又被灌了两回药,恢复了些许精神。

    她躺了一天一夜全身酸痛再加上马车颠簸以致的头昏脑胀,傅澄之艰难地爬起身来,虚弱地依着车窗,呼吸了下清新空气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静静地凭窗观赏了好一会儿风景,眼下正是春意浓郁的时节,处处皆青葱翠绿,枝繁叶茂。

    霍长奚骑马跟随车舆,见她虚弱无力的样子好意提醒:“此处林深风疾,你再歇息一阵,黄昏时刻便能到达五玄山。”

    傅澄之乖巧点头,朝他露出个浅笑,道了句:“多谢长奚表哥提醒。”然后听话地放下帘子。

    乖巧温顺的样子令霍长奚心中柔软熨贴,这么个安静懂事的小娘子,他不明白他那世子堂兄究竟是哪点不喜?

    傅澄之心情甚好,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都恨不得起来蹦跶几下。

    五玄山快到了,她与姚星终于要相见了!

    乌金西沉,天边还飘着流云晚霞,落日余晖给天地蒙上一层琥珀色。时近黄昏,傅澄之一行人终于来到五玄山。

    正逢山门外有群散学的少年,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见到门外停着一列队伍和马车,有些好奇的少年停下脚步,在一旁悄声议论起来。

    霍长奚翻身下马,亲自把拜帖和霍老夫人的书信递给门房。门房是位六旬老人,穿着青灰长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亲切。

    他恭敬地接过霍长奚的拜帖,笑着说了声,“郎君稍等,老身这就叫人带你们去见药谷的玄青掌院。”

    门房老伯越过霍长奚的肩头伸头张望,视线在那群身穿统一天青色窄袖道袍的学子中来回穿梭,最后停留在一个高瘦白净的少年身上。

    他朝着那少年边招手边高声呼唤:“相宜!你过来!”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愕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见门房老伯点点头,确认没叫错人,他才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徐伯,怎么啦?”

    徐伯把拜帖交到他手中,吩咐他:“这位是长安卫国公府的霍三郎,你领着他们去找玄青掌院。”

    孟相宜眯着眼睛似是没听清,又重述了一遍,“卫国公府的三郎君?”

    徐伯叹气,这孩子自摔下悬崖后虽然侥幸捡回性命,但人却变得呆头呆脑的,还有点缺心眼,真是造孽!

    原来的相宜在鹿境书院里可是芊芊学子中的翘楚,功课好文章好,人也聪颖沉稳,天资过人。可如今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多年寒窗苦读前功尽废。

    除此以外,他还是个孤儿,无亲无故且无处可去,这可怜见的叫人格外怜悯,山长于心不忍,由着他的意愿留在了药谷那边打打杂。

    孟相宜听完徐伯的话后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间离考核任务的主角这么近,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霍长奚一番,忐忑问道:“足下可是卫国公世子,霍长旌?”

    徐伯气闷,拘着霍长奚的面子,他不好骂孟相宜这个呆头鹅,只能咬牙低声说:“都说了是霍家三郎。”

    孟相宜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赶紧陪笑道歉道:“霍郎君,是在下失礼了。请随我来....”

    他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霍长奚温和笑着摆摆手,回了句:“无妨,请足下稍等,容我去和我表妹说一声,她正在车上侯着。”

    霍长奚转身回到马车旁,站在车外朝里面说了几句话,然后车舆上的帘子被掀开,从里面走出两个青衣侍女。

    见有女眷到来,周边驻足的少年渐渐多了起来。

    在一众翘首以待的目光中,一只手从马车的帘子后钻出,细如葱白的手轻柔落到侍女手中。衣袖晃动间又露出一截雪白的纤细手腕,带着纤巧精湛的双股赤金手镯,上面缀了两颗小铃铛,举止间清脆作响。

    少女掀帘而出,她鼻梁高挺,柳眉杏眼,唇瓣粉嫩,肤色过分的苍白几近透明,犹如被风雨中的梨花,脆弱动人。

    果然不负众望,虽带着病弱之态却难掩花容月貌之姿,真是个美人坯子。围观的少年见到庐山真面目,也都心满意足地纷纷离去。

    傅澄之一下马车,迎面就看见不远处的相宜,两人视线交汇。傅澄之目光还未挪开,他的头顶便幽幽浮现出一行白色字体。

    相宜也看见了,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举手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白色字体渐渐清晰。

    他瞪大双眼,震惊得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留神,趔趄着坐到地上。

    傅澄之睨着地上的相宜,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他这表现跟活见鬼似的,像极了三流电视剧里的十八线小配角,五官乱飞,动作浮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之与姚星之前约定好的时间,商量好的暗号,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谁能想到他们局的设备科脑回路这么与众不同,同事之间相见直接往人头上打姓名工号,生怕你不知道他是自己人。

    除此以外,她和姚星的社会主义姐妹情也迎来了巨大变化,姚星居然变成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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