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陆氏情急捂住她的嘴巴,悄悄观察霍老夫人的神色,见她沉陷在哀伤之中并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陆氏连忙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了然,哄着霍明安出去花园放风筝玩。
出了院子,嬷嬷牵着霍明安在长廊里与霍长旌迎面相遇。
霍明安见着霍长旌立刻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蹦一跳地到他面前:“阿兄。”
霍长旌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小鬏鬏,却被她一把抓住手,霍明安晃着他的手欢喜道:“陪我一起去放风筝玩。”
“下次再陪你玩,阿兄有事。”
霍明安撇着嘴说道:“阿兄也要去看傅家表姐么?”
霍长旌轻笑出声,“我为何要去看她?”
霍明安抬起头看着霍长旌的眼睛,板着张稚气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傅家表姐快死了啊。”
“六娘,别乱说话。”嬷嬷在身后嗔怪了霍明安一句。
霍明安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双手抱胸认真道:“我没胡说,高太医明明说了药石无灵,听天由命。”
所以霍明安肯定是童言无忌说错话被赶了出来。
霍长旌的手从她小小的肩膀离开若有所思地抬眸,面前的嬷嬷眼圈泛红眼角残留泪痕。
他蹲下来,双手握住霍明安的肩膀,语气温和说:“这话绝不能再说,更不能在祖母面前说知道吗?傅家表姐只是病了,喝了药就会好起来了,不会死的。”
“可是她都不喝药,栖霞姐姐都喂了她四回了。”霍明安郑重地竖起四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回回都吐出来,一滴都没喝进去。”
仲春寒夜泅水?
霍长旌气郁,觉得她哪里是去泅水的,她简直是上赶着自寻死路去的!
嬷嬷没多逗留就牵着霍明安去了花园,霍长旌却停在长廊不走了。
“世子?”从舟见霍长旌忽然愣在原地,不由奇怪,“世子?”
“从舟,你去裴府送个信,叫裴三郎莫等我了,我今日有事不去了。”霍长旌回过神来负手看向廊外,微风拂过,竹影摇曳,头上春阳煦暖,照得他眯起眼睛。
“啊?”从舟错愕地看着他提醒道,“世子今日若缺席马球赛,裴三郎他们可还有胜算?”
霍长旌意气扬扬地笑道:“李庭哪里是想赢马球,他只是想赢我罢了。今日我不去,李庭胜之不武他也不会高兴的。”
从舟一想到李庭苦练多日却发现世子今日不去,他肯定气急败坏,不禁促狭地说道:“世子是懂怎么拿捏李家公子的。”
从舟兴高采烈地出去了,霍长旌心绪杂乱,站在长廊凝视着一地光影曳动,良久才往傅澄之的院子走去。
傅澄之的院子弥漫着浓浓的药汁香气,苦涩沁鼻甘辛浓烈,院里的角落支起一个红泥炉子,一个青衣女使正蹲在那看火,不停用衣袖拭擦眼角。
似有所感,那女使回首看到来人是霍长旌,眼中闪过有一丝惊诧。霍长旌认出那是傅澄之的侍女,见此刻她面容憔悴,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看来傅澄之这病真的不大好。
他加快脚步走进傅澄之房中,屋内女眷看到他的到来都有些讶异。霍老夫人只侧头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神采奕奕,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中俱是悲痛。
“长旌。”陆氏看到儿子站在门外,连忙起身拉着他进屋。
霍长旌进屋后坐在外间的榻上,透过帷幔远远看着傅澄之安静躺在床中,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明明前几天还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变成了这幅苍白脆弱的样子。
宿云重新端着药从门外进来,和栖霞准备再一次喂傅澄之服药。
只见她们小心翼翼地扶起傅澄之,一人轻轻捏着她的嘴巴,一人拿着白瓷勺子轻柔地把药汁喂进口中,可这次傅澄之却紧咬着牙关不松,宿云栖霞束手无策。
这种喂药法,难怪喝不进去,霍长旌看得眉心紧蹙。他越过一众女眷,来到床边:“把药装进酒壶。”
宿云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把药装进酒壶。”
宿云见霍长旌一脸严肃不似说笑,她再不解也只能照他的吩咐去做。
霍长旌示意栖霞起身,自己坐在床边把傅澄之轻揽入怀,并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上:“把勺子给我。”
栖霞将白瓷勺子递上,霍长旌左手捏住傅澄之的双颊,右手则将勺子探入唇边,撬开牙关,再用勺子压住她的舌头,顺利地让她张开嘴巴。
霍长旌的动作流水如云一气呵成,在场的女眷都看直了眼。
“快把药给她灌下去。”
这句话一出,方才那点缱绻温柔的景象霎间荡然无存。这不就是一群纨绔们在宴席上强行灌酒的的戏码吗!
“啊?”
见她们二人怔楞呆滞的模样,霍长旌心烦气躁地呵斥:“快啊,不想你家娘子服药了是不是?”
栖霞反应了过来,举着酒壶缓缓把药汁倒入傅澄之喉咙里。傅澄之扭动挣扎了几下,只是她太虚弱了,挣扎起来都是无力单薄的。
虽然手段无礼,但托霍长旌的福,傅澄之总算成功服药。
霍老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刚了松了口气。
贺嬷嬷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焦急,她俯身往霍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霍老夫人闻言脸色凝重,她慌张地吩咐身旁的侍女:“快,快扶我去前厅。”
“母亲,可是有什么急事?”陆氏见她这般着急,立即上前扶起霍老夫人。
“思远道长的同门求见,说是前几天在大佛寺偶遇傅娘子,为她卜了一卦,今日上门是想来看看傅娘子近况是否如卦象所示那样。”贺嬷嬷扶着霍老夫人的另一边手臂,将来龙去脉道出。
傅澄之一病不起,这道长的到来犹如一场及时雨,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指引迷津。
陆氏听完也急了起来:“母亲,我随你同去。”说完便搀着霍老夫人领着几个侍女去往前厅。
一行人匆匆在卵石铺就的曲径上行走,忽闻身后有人紧跟过来的脚步声。陆氏回头,见是霍长旌疾步朝他们走来,她示意侍女们领着老夫人先行,自己则停下来等霍长旌。
“你来做甚?”
“想见识见识思远道长的同门有多么神乎其技,人的一生还能被一只卦象左右?”霍长旌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追他几条街疯疯癫癫的道士。
陆氏直直盯着霍长旌,霍长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别开头回避陆氏的目光,视线落在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丛上。
陆氏一眼看穿霍长旌的口是心非,无奈叹气:“你莫胡言乱语,这种大不敬的话可不能被你祖母听了去。虽事出有因,但你方才举止实在鲁莽失礼,你祖母伤怀过度才不跟你计较,澄之是她心尖上的人,你再无礼她定撕你层皮不可。”
霍长旌不置可否地点头,陆氏见他一脸敷衍,她竖着手指拿指尖轻戳霍长旌的额头,柔声说道:“你啊,将来定要吃言不由衷的苦头。”
霍长旌不以为意,反倒催促陆氏:“阿娘,我们快些走吧,那道长都在前厅等了许久。”
霍长旌和陆氏刚踏上前厅廊檐下的青石台阶,就听到从前厅里传来的话语声。
“早在十年前贫道与傅娘子就有过一面之缘,没料到十年后仍有缘再次碰面。那日我为傅娘子解签,小娘子因签文解示凡事不吉诸多险阻而闷闷不乐,她思及往事为求宽慰又让贫道则为她卜了一卦......”
一身着陈旧泛白的粗布道袍男子立于厅中,他身形壮实面容敦厚,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着一根桃木发簪,一点也没有道门中人的鹤骨松姿。
霍长旌缓步走进厅中,并没有着急落座,反而站在一旁抱手打量他。
刘半仙面对霍长旌探究的目光内心无比忐忑,却仍强端着一副沉稳内敛的姿态,生怕刚建立起来的信念感在他的打量下慢慢崩塌。
而霍长旌见他一双绿豆眼在自己的凝视下躲躲闪闪,心生疑虑。
刘半仙微微偏过身子,避开霍长旌打量的目光。他在心中默念,金锭子,银锭子......
金钱是他最大的力量。
刘半仙定了定神又接着说:“那最凶险的一卦,坎水为卦,上卦和下卦都是水。内外卦都为水,水上加水、险象环生,是艰难、凶险之意。坎卦代表重重的困难,难以突破。坎卦险中有险,为重险,从此险到彼险,虽危险,但能通于内外,可以游走于危险之中,险中求通。但逢卯月卯日,灾祸丛生,凶险无比。”
结合傅澄之前几日刚落了水高热不退病了好些天,霍老夫人听到这里,已经深信不疑。
刘半仙惆怅地叹气:“不巧,前天恰好是卯月卯日。贫道这几日也是踹踹不安,特此前来府上探望傅娘子近况如何,不料她已应卦象所示。”
霍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哽咽落泪,心如刀割一般,陆氏听到这里内心也很是难受,急忙问:“道长,可有化解劫难的办法?”
霍长旌却蓦然打断:“听闻道长是思远道长的同门,但听你口音不像淮南人士。”
刘半仙被打断也不恼,反而谦和回道:“贫道乃太原人士,师从太原青潭山,偶得机缘有幸在三清观跟着思远道长习道一段时日便下山云游四方,寻求道心。”
“长旌!”
“长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