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正想抽出那本书，却听见石砖挪动的声音，她扭头望去，方才还立在下方的素行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魆魆的方形洞口。

    宋婉没做犹豫，直接又是一个轻点石壁，借力纵身一跃。

    第十排第六十五列位置的书籍与它同在一排的书籍安静竖立着，问道阁地下二层被夜明珠淡蓝色的光静静笼罩着，安静，祥和，空无一人。

    宋婉跃进去的那个方形洞口不算狭小，至少能容纳二十个人贴身站立，洞深不见底。

    幸好宋婉当机立断跳了进来，再迟一会，她便要看不见素行了。

    洞底黝黑，借着夜明珠的余光宋婉才能看见素行的身影。

    宋婉真是庆幸素行和他师父一样穿白衣，不然这乌漆嘛黑的洞，换其他颜色的衣服不是更看不见了。

    坠落之中，宋婉见素行毫无动作，下方又是一片乌黑，不清楚是什么状况，有些心焦，干脆自己腾身轻踩洞内石壁跃到离素行较近的一角，后又是垂直连续几个跳跃，追到素行，伸手一捞，抱住素行的腰，又是踩中石壁一跃，回至角落，双脚踩住两侧石壁，一手撑住左侧石壁，一手因为抱着素行的缘故只能靠手肘撑在右侧石壁。

    即便是还未长成的男子，身量也比同龄女子要大，何况宋婉与素行还差着两岁，一贴近，两人身量的差距越发明显，从宋婉来看是她抱着素行，可从两人对面看过来，素行的身形将宋婉整个遮盖住。

    宋婉咬牙，手上或许已经有了青筋，她竭力撑住石壁，可洞内石壁光滑，又是两个人的重量，即便宋婉有神力撑着，两人还是直直下坠，也就是速度要比刚才自然下坠的速度缓和许多。

    素行掉进洞内反应不及，等打算采取行动时，被宋婉一把抱住。

    在被宋婉触及时，他有些痒意，可心知宋婉是为救他强行忍住了，素行的手本是自然下垂，但被宋婉抱住后，双手离宋婉太近，他发觉后，默默将双手抽出背于身后。

    此时的宋婉丝毫没有注意到素行的动作，她全部心力都放在为减缓两人下坠速度上，撑在两侧的双脚和手肘都在拼命用力，同时她抱素行也抱得更紧了。

    素行常年待在上山，见过的女子本就不多，虽然他的师父是个女子，可他们也不会这般贴近。

    素行和宋婉身子贴着身子让他感觉十分不自在。

    太近了。

    两人还下坠，这时洞口上方的光亮已经照不到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素行看不到宋婉。

    黑色将人身体的感观通通放大，他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对面身体隔着衣物传过来的温度，像是他在小溪洗衣服时指尖碰到的三月春水，是宜人的微暖，其实素行实际感受到的温度只有一丁点，可也让此时浑身紧绷的素行心惊。

    除此之外，他也感受了对面身体不同于男子的软，还有淡淡的橙子香，或许是不好意思到了头，这般危机的时刻，素行还能抽出思绪，心想，她喜欢吃橙子吗？

    宋婉抱住素行腰际，又因为素行的身量比宋婉高出许多，宋婉的头在素行的颈部，头顶险险要碰到素行下颌。

    其实碰到了，是宋婉的头发。

    宋婉十四那年生了怪病，头发不断脱落，偶尔会突然维持几刻的全身僵硬不能动弹，最多的一次，维持了半个时辰。宋婉父亲那时已经成了将军，请了许多名医，但都治不好，后来还是灵微游历回来，知晓宋婉状况，诊断后发现寻常医术是治不好宋婉的，让宋婉同她去小灵峰找玄同医治。

    等到小灵峰时，宋婉已经成了光头，在小灵峰医治了一年，宋婉的头发才长至下颌，还有些小绒毛没长好，头顶上的便是。

    宋婉头顶翘起的绒发微微刺到了素行的下颌、素行的颈。

    下坠带起的风拨乱了宋婉的头发，也拨乱了那些根小绒毛。

    小绒毛在风中晃啊晃，也在素行的下颌、素行的颈上挠啊挠。

    痒。

    好痒。

    素行喉结上下一滚，忍不住偏头。

    他能感受到脸上滚烫的热意，暗自庆幸脸上现在都是黑色咒文，应该可以帮他挡一挡。

    他好想逃开那几根脑人的绒发，着实太挠人，也好想离开宋婉的怀抱，如果可以，请至少让他能稍稍远一点点吧。

    于他而言，真的，太磨人。

    宋婉感觉到素行的动作，或许是此时处于生死之间，她显得异常冷静， “别动。” 再动，她不敢保证两人会不会直接掉下去，摔成肉饼。此时她感觉自己已经支撑许久，有些力竭，全靠着意志在撑着，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脚底发热，发烫，手掌和手肘同样如此，甚至火辣辣的，可她顾不了，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安全落地？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其实宋婉也奇怪，她师父会武功，她师叔会武功，按道理，身为师叔单传弟子的素行应该会武功才是，可他偏偏没有什么举措，就任自己掉下去了。

    素行试图远离宋婉挪动着的身体不动了，终于脑子回神，开始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两个脱困了。

    素行不会武功，但他会术法，可是他的术法都需要借助器物才能施展，而且也不是随便拿一件器物都能任意施法的，此时素行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问道阁的钥匙，配饰什么也没有，他的头发也只是用根普通的白色发带半束着而已。

    要让两个人不掉下去，不好办，但，还是有办法的。

    就是这个法子，可能还是需要问下宋婉的意见。

    可是这个法子得让素行一个常年在山上修行的道士对一个刚见过一面的女子说出这种话，真的是难为素行了。

    毕竟此时性命攸关，容不得素行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他闭眼，豁出去了， “宋……”姑娘，我可以脱衣服吗。

    可没等他说出后面那些话，宋婉就语速极快地问他： “道长，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我快支撑不住了。”

    见宋婉如此说了，素行也不在扭捏，直言道： “有。”

    言罢，他尽量小心避开宋婉身体，去解自己腰带。

    宋婉隐约能感觉到素行动作，面上错愕，虽然不解其意，但没有问素行，只是又更加努力地撑住石壁，减慢下坠速度，好方便素行动作。

    宋婉不问素行不是宋婉心大，是她知道玄同是什么样的人，由玄同教出来的弟子，心性不会差，虽然宋婉这才是与素行头一次见面，可宋婉那双见过人心险恶的眼睛告诉她，素行不是那样的人。

    何况在这种境地下，谁会有心思占人便宜。

    素行将腰带解开，绕在手腕，后又将双手从袖子中掏出，忽略了中间几次不小心碰到宋婉身体的尴尬，双手成诀，心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起。

    一道华光亮起，将素行纯白的外衣从宋婉臂弯中抽出，铺平漂至空中，素行又是施了一道手诀，华光将衣袍引至他们脚下，素行身量高，先行踩到，可宋婉一个两辈子没见过术法的普通人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看着底下漂浮着的衣袍不敢踩下去，总感觉，松了力气，落下去，就真的要落到这无底黑洞中了。

    素行见宋婉仍是保持着双脚踩住两侧石壁，一手撑左壁，一手肘撑右壁的动作，再看自己仍被宋婉臂弯围住的腰际，无奈但也理解： “宋姑娘，不会掉下去的。”

    宋婉听着素行粗粝的声音，不快不慢的语调，奇异的，她那颗自跃下洞中就一直提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她松了力气，也松开了素行，脚尖碰到素行的纯白色外衣，缓缓将双脚全部踏上，还未等她感受这漂在空中的玄妙，华光登时全暗。

    宋婉惊慌，立马抓住了身旁素行的手臂，但也只是抓了片刻，她就默默改成了拉素行衣袖，就拉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拉着一点点，可素行还是能感受到身边的姑娘在颤抖。

    素行将腰带从手腕取下，往上一抛，同时双手飞快结印，心中默念法诀，腰带自上空燃起。

    亮了。

    宋婉松开手，看着身边仅着单衣的素行，又看见上空漂浮着，燃烧着的腰带，讷讷道： “素行道长，你的腰带……”没了之后怎么穿衣服啊。

    素行以为宋婉是觉得腰带很快就会烧完，便解释道： “不会很快烧完，但我们该抓紧想想是该往上，还是往下。”

    燃烧的光芒并不算大亮，二人的底端依旧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没有尽头。

    两人抬头往上望去，那个可站二十人的洞口已经只剩拳头大小。

    宋婉看向素行，疑惑道： “素行道长，我们飞不上去吗？”

    素行摇头， “不知，我的术法需要辅助器物，往日都是用专门的施法器具。”

    “今日是我第一次借寻常器物施法，不知道到术法能维持多久，术法一消失，衣袍也会消失。”　说到这素行面色有些不自在。

    宋婉看到素行神色表示理解，也是，跟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就要不得不穿着单衣处在一个空间，而且就一男一女两人，是有点奇怪，要是更多人，宋婉低头，不地道地笑了，穿单衣的素行道长要被更多人看啦。

    “若是我们飞上去的时候，衣袍消失……”素行低头看到只露出头顶的宋婉，不知道宋婉是怎么了，是在想下面有多深吗？

    宋婉闻言，看着底下仿佛像无尽的黑色深渊的洞，心中接上了素行未尽的话，只怕是要粉身碎骨。

    她思索片刻，抬眼，看向穿着单衣的素行，她听到自己说： “素行道长，衣袍最快能飞的速度可比我们下来时最快的速度要快？”她没看过别的男子穿单衣的模样，可这时见素行穿单衣的模样，觉得，素行道长身材还挺好的……罪过罪过，素行道长可是个道士。

    素行摇头道： “不可，还比我们下来时最快的速度慢一半。”

    宋婉： “那以衣袍最快的速度可来得及飞十二丈？”

    素行稍作思量： “可。”

    宋婉将头上的珍珠发饰取下，摊在手心， “道长可有听说过，习武之人要眼光六路，耳听八方。虽然此话是说的习武之人要灵活机变，但‘听八方’的‘听’，我的耳力虽比不得那些高手，可是听个十二丈还是不在话下。”寻常人差不多能听四丈，宋婉对自己的耳力其实是谦虚了。

    她将发饰扔下。

    素行懂了，他是知道一些学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的，于是默默将燃烧着的腰带引到下方一些，方便宋婉去看珍珠发饰丢的位置。

    宋婉趴在素行的衣袍上，伸出头侧耳细听。

    珍珠发饰直直坠落，起初素行能看到一点光点，后来便是无边的黑暗。

    素行低头凝望着那片黑渊，究竟，是该上还是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