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事实证明——活的了。

    宋婉看着自己的身体,拍了拍。

    啪啪啪——

    声音真好听。

    宋婉感慨道: “终于又是实心的了!”做鬼的那些日子,自己跟薄雾似的,她真怕自己散了。

    确认自己活过来后,宋婉才有闲心看看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宋婉坐躺在竹塌上,环顾四周。

    是间竹屋,屋内家具不多,大多用竹子制成,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讲究的就两个字——实用。

    屋内颜色也十分单调,素得很,不太像女子所住,太冷淡了,唯一的亮色就只有宋婉所在塌前的小案上那一只白釉萱草纹玉壶春瓶,瓶上斜插着一只腊梅,花苞还未全开,黄澄澄的,香气沁人心脾。

    这间屋子不是宋婉在陆府的卧房,也不是宋婉在京都玉洲宋家的卧房。

    是她十四岁到小灵峰治怪病住了两年的竹屋。

    南禅寺在玉洲境内,小灵峰却是在沂州,一南一北,相隔千里。

    她怎么就从南禅寺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小灵峰了?

    还魂还能还得这么远?!还有她的身体不应该在玉洲陆府吗,怎么就在小灵峰了?

    而且按陆安时的个性,会将她的牌位摆在祠堂上,必然是确定她真的身死了,她的身体必定是被安葬了的。

    难不成玄同道长把她给挖出来了?!!

    突然,吱呀一声,打断了宋婉的思绪,有人进来了。

    那人推开了竹门后又捧起了放在门外地上的托盘,上面是碗汤药。

    宋婉怔怔看着那人的身影。

    那人走得很小心,全神盯着药碗,生怕端着的药撒了一点,她将药放在小案上,抬首见宋婉已经自己坐着躺好,高兴地笑了。

    “姑娘,你醒啦。”

    是她的丫鬟——茴香。

    此时宋婉已经泛红了眼眶,隐隐有泪珠在打转。

    茴香没察觉,瞟见那玉壶春瓶上的腊梅,开始夸耀, “姑娘,你瞧我折的这支腊梅多好看,屋里一下子明亮了不少,有烟火气多了。”

    “可不是嘛”,宋婉的声音有些闷,似是有些哽咽,但还是能听出笑意的, “颜色跟炒鸡蛋似的,当然有烟火气啦。”

    茴香没顾宋婉揶揄她,只觉得宋婉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连忙到宋婉塌前,忧心道: “姑娘,你怎么哭了?”

    宋婉是高兴的,自她二十岁时在城墙下亲眼见证了茴香惨死,她没想到有一日她竟还能亲眼看见鲜活的茴香,十一二岁的茴香。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不是还魂,怕是重新活一次了。

    “没事,你姑娘胆小,做了个噩梦,吓哭的。”

    这一次,她不要再重现上辈子的噩梦,她所亲,所爱,所敬的人她都要护得好好的。

    “姑娘,你就别逗我了。你可是上能锄强扶弱,打得恶霸落花流水,下能治病救人,天花都敢医,怎会胆子小。”

    宋婉知道茴香是在安慰她,便故意装作气汹汹的样子, “怎么,你姑娘虽然力气大,就不能柔弱一把?”

    “能能能,这位柔弱的姑娘,该喝药啦!”茴香碰了碰药碗,不是很烫了,将药捧给宋婉。

    宋婉接过药,就着碗直接痛快地喝了下去。

    真想念呐。

    终于不是一小口一小口喝苦的要命的汤药了。

    往事不堪回首,忆去全是苦味。

    上辈子,茴香的死令她哀恸不已,身体开始溃败,不久后听闻阿爹战死,身体更每况愈下,到了后来已是下不了床,拿不动药碗了,因此总是下人拿着汤匙一勺勺喂着。

    真是折磨。

    可是她还是竭力配合,她还不能死,阿爹真正的死因还没有查出来,她怎么能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许多人都与她说阿爹是战死,是被敌人一箭穿心而死。

    起初,她也是信的。

    可当她看见阿爹的尸首,忍不住上前抱住失声痛哭的时候,看见了阿爹左耳后的一颗红痣。

    她察觉阿爹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

    小时候渔阳连年大旱,各家各户的余粮早就吃光了,市面上的粮价被炒天高,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而阿爹那时只是个普通铁匠。

    渔阳不算桓国各县中的大县,但其人口却能与县中土地面积最大的千宿相比,更何况北地不只渔阳一处受灾,朝廷派发到北地的救济粮到渔阳灾民手中的根本是杯水车薪,灾民只能去山里水里找吃的。

    到后来,整个渔阳竟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渔阳民风虽然淳朴,但有些人终究是人性战不过兽性,开始易子而食,自己孩子吃没了便抢别人的。

    在这种环境下,阿爹怎么敢让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敢托人照顾,外出寻找食物时总是要带上她。

    她人小,走不快也走不远,阿爹总是背着个篓子将她装在里面,带着她四处寻找食物。

    那几年,宋婉是在宋四书背上度过的。

    即便当时的她还很年幼,但那般艰难的时光,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岂会不知宋四书的左耳后根本没有什么红痣!

    于是她凑近查看了宋四书的“致命伤口”,发现那箭矢确实是正中心脏,但那是较常人而言。

    宋四书的心脏与常人有异,天生要比常人偏右几寸。

    这个消息还是宋四书在当千户时一次死里逃生后告诉宋婉的。

    “那次阿爹我被射中了心脏,本以为要去见你阿娘了。没想到哇,你阿爹的心脏要比常人偏右几寸,这才大难不死,要不然我的玉娘没了阿爹可怎么办啊……”

    -

    宋婉仔细观察了那个伤口,若是现在这个伤口的位置,其实并没有射中心脏,阿爹他绝不至死。

    是正常箭伤没错,伤口略有肿胀,有些结硬。

    宋婉嗅了嗅。

    除了正常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清苦的气味,极淡,若不是宋婉的嗅觉较常人灵敏,不然也是闻不大出的。

    或许是毒。

    后来,宋婉开始翻看各种医书,毒经,草药书籍,寻找让人能生出红痣,血液带清苦气味的毒药。

    宋婉本也想问问她师父灵微,宋婉的医术只学了灵微的皮毛,灵微博学广识,或许会知道这是种什么毒。

    奈何那时灵微正外出游历,宋婉只能再派人多搜集些书籍,即便在病中,自己稍有些精力就会翻看。

    可惜,到宋婉病入膏肓昏睡过去成了魂魄的那一日,她也未曾找到。

    虽然重新活过来了,这时宋四书还未身死,但宋婉不免怕这辈子宋四书还会重蹈覆辙,便想早做打算,找出这种毒。

    此时她身在小灵峰。

    宋婉猜想应该是她在这治怪病的那两年。

    她记得上辈子是师父带她来小灵峰寻师叔玄同治她的怪病。

    师父如今应当是在小灵峰的。

    想到这,宋婉将药喝完便迫不及待地向茴香询问灵微的下落, “茴香,师父现下在哪呀?”

    “师父?”茴香一脸疑惑。

    “什么师父?”茴香二脸疑惑

    “我师父,灵微道长啊!”宋婉有些急了。

    “姑娘你什么时候有师父了?还有灵微道长是谁?这里只有一个玄同道长啊!”茴香终极疑惑。

    宋婉感觉有些不妙了。

    “茴香,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问你,你一定要仔细想想,认真回答。”宋婉一双杏眼仍有刚刚哭过的余红,还有些湿润,神情是在她脸上少有出现的焦急和无措。

    茴香见宋婉这般神态,有些心疼,伸手拿过宋婉手中的药碗将它放到小案上,回身坐到宋婉塌上,握住宋婉双臂,紧盯着宋婉。

    “小姐,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茴香都会好好回答你的。”

    “茴香,你可记得元兴四年二月的花朝节,我们在沂州去看了花神游街。”

    “当然记得啊,那天可热闹了,小姐还差点当上花神了呢。”

    “那你可记得,我未当上的理由?”

    其实那天她已经被选作了花神,但在她换好花神装束去往花车的路上遇见了被一帮仆役殴打的师父。

    当时师父一副乞丐模样,她见那帮仆役殴打得太狠,怕出了人命,出言制止,不曾想救下师父后,她未向她道谢也不打算去医馆,拖着一身伤直径离开了。

    她看师父浑浑噩噩的,怕自己救了的这条命白救了,便跟了一路也劝了一路,后来师父伤势太重,晕倒在地,她便背师父去了医馆。

    待她处理好师父的事,赶去花车时已经错过了时间,花神也就当不上了。

    “说起来,现下想起来我还气愤呢。那天小姐本是被选中当花神的,都已经装扮好了,却被人告知另选了一女子,说是更合适。哼,我可是瞧见了,分明是那女子游玩时路过,临时起意想当花神,塞了钱。”

    “那天我们可曾遇到被人殴打的乞丐?”

    “未曾,沂州治安一向很好,不常发生当街打人的事,小姐怎么这样问?”

    “也许,是我睡昏了头吧……”

    茴香不知灵微道长,看来这辈子与师父还未相识。

    这辈子竟与上辈子不同了么?

    玄同道长是师父的师姐,去问问师叔总该能知道师父的下落。

    -

    宋婉来到玄同房内。

    茶香四溢。

    两人相对而坐。

    宋婉看着玄同被茶水热气升腾的氤氲半遮的脸,还是愣了下神。

    不怪宋婉好颜色,只怪玄同其人长得太有神仙那味了。

    “阿婉,可是又来求我教你占卜之术了?”玄同拂了衣袖,姿势颇为优雅地为宋婉沏了一杯茶,推至宋婉跟前。

    茶叶色泽均匀,粗细一致,茶汤澄明透亮。

    好茶,好手法。

    宋婉吹了吹茶,缓缓饮尽。

    阿婉,看来这辈子的自己没有师父这根纽带也与师叔相处得不错,师叔她可是不易亲近人的性子。

    宋婉将茶杯轻轻放下,开口说道: “师……玄同道长,这次我来,是有别的事求你。”

    “哦?阿婉莫不是终于发现自己没什么占卜之术的天分,要求我教你武学了?”说着,玄同突然瞥见有一个茶杯放歪了。

    “非也,我所求是望道长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你的师妹灵微。”

    “灵微?”玄同闻言,停下了去摆正茶杯的动作,正色道: “我不曾有个师妹叫灵微,也没有师妹。我师父这一脉只收了我和师兄。”

    “怎会?”宋婉失神。

    这辈子她不曾遇见师父,师父也未成玄同道长的师妹。

    师父她究竟去哪了呢?

    重来一世,怎就会变了这么多?

    但看她和茴香仍是在她十四那年上小灵峰治病,花神节同样是差点当上花神,这辈子应是没有太多改变才是。

    唯一的差别,便只有师父了。

    宋婉稍作思忖,回想起净智大师说的话。

    “你师父她这人啊,就是不爱亏欠人。听我这么问,还冲我说,放心,施展这禁术的最后一步,不会对我有所反噬,还将这串紫檀念珠送给了我,也不知道她攒了多久的钱。”

    ……

    不会对他有所反噬。

    宋婉心惊。

    那反噬必然是全部到师父身上了。

    或许这反噬对这辈子的师父也有所影响。

    可是她不知道师父下的是何禁术,如何追查?

    尾生咒!

    师父是为了解除她的尾生咒。

    想到这宋婉怅然一笑,都说医者不自医,可那时她观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陆安时为她找的许多名医探了她的脉搏也都摇头,只能开些续命的方子,拖延时日。阿爹身死真相还未找出,她不想死。在翻阅医书查害死父亲的毒药的时候,也在寻找救己之法。

    她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悔恨自己当初没与师父好好学医,只学了个皮毛。

    没想到竟是咒术。

    还害师父上辈子失了性命。

    看来这辈子也是会诸多险阻……

    一旁的玄同见宋婉脸色明明灭灭,变了又变,宋婉一贯万事随心,少有这般凄惶的神色,心知恐是遇见了难事。

    “阿……”玄同张嘴欲言,本想安慰,但憋了半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算了,往日她安慰师兄总是能将师兄气个半死,她还是闭上嘴罢。

    宋婉收了思绪,看向玄同,一袭白衣清尘如仙,衣裙绣有银丝水波暗纹,面上始终是一副超脱世俗波澜不兴的神色。

    不愧是方外高人。

    上辈子随师父去治怪病的路上便听师父说过师叔在术法一道尤有建树。

    要是寻人,其实可以托玄同用占卜之术一探,然,用占卜之术寻人有所条件,需要所寻之人的物件。

    宋婉身上是没灵微什么物件的。

    此路,不通。

    那唯一的线索便只剩尾生咒了。

    尾生咒净智大师是知道的,但净智此人好似酷爱云游,她去了南禅寺也不一定寻得见,何况,南禅寺在玉洲,千里之外。

    不如直接问师叔为好,师叔精通术法,或许会知晓。

    “玄同道长,或可知尾生咒?”

    “尾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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