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淮为推开客厅侧墙的窗，外头灯光搭叠了夜色，他望向斜对面的一幢亮堂别墅。
自家没点天花板正中的主灯，挺暗，窗被关上的瞬间尤其。
他转过身，直愣着瞅覆在身前的父亲。
是生产烟味的父亲，破产的打击让男人更加阴郁。
避得他扭头，捂嘴咳嗽几声。
分贝稍稍盖过耳旁的哑声：“遂你愿吧，我对你一直很坏，这一次就遂你愿，我可怜的好孩子。”
那的确是坏的。
包括但不限于强迫两年前只五岁的他学抽烟。
明明是个连《小星星》钢琴版都不愿意教他的父亲。
路淮为难忍烟的呛，仗着矮个子就往边上一溜。
半道听人添话：“很喜欢那丫头的家吧？爸爸遂你的愿，你从明天开始就搬到别家住，我写歌会很忙，没事不用给我打电话。”
“爸，那你要去……”
足够意外的消息，让他差点忘记父亲不喜欢被自己碰，赶忙松了攥紧的五指。
“路家老宅。少折腾孝顺那套，你还小，现在外面又车多，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了。”
声音倒是冷淡，但总归还是蛮担心他的。
路淮为收回凝向楼梯间背影的视线，他皱皱鼻子，重新开窗散客厅的烟味。
他还真喜欢莳子的家，可让他住进去？
先住再说吧。
绕了圈客厅开全三堵墙的窗户，路淮为转身后被结实地吓了。
都不知道别叶莳什么时候站到他原先待的窗口……
还没出声地面带微笑。
这会儿对接上目光过了几秒才压低眉，抬高俩手猛扇周边空气：“你也会抽烟了？这可不好！”
路淮为搁单秒内迅速摇头，赶去窗台忙乱地向她伸手，又中途收回：“你别走，我不会！”
别叶莳奇怪一瞬，及时用双手握紧挪远的指掌：“我不走啊，陪你吸二手烟好了，而且本来就有话告诉你，爸妈刚才说明天有惊喜送给我，我就想着让你也知道知道。”
不过她明显感觉到抗拒抽离的意思，垂眼眨了一下便放得利落，转而笑着对人比划了个圆圈：“是大惊喜欸！”
省得继续尴尬，她从兜满的衣服口袋抓出两把椰子糖，全递给屋里的别扭家伙：“我们明天去小区的哪里玩？后山？游乐设施中心？家里？你家还我家？后天就又要上学了。”
女生的动作太快，正常往地板掉了几颗。
路淮为低头分批数装糖，顺势捡起，面对眼前期待的神情：“我明天有点事。”
也就瞧见她“啊哦”着丧了脸惋惜：“给我两颗。”
别叶莳到手剥得麻利，递去人嘴边其一，非常满意路淮为怔着吃下，顾自扬了两张糖纸：“这样就当你陪我玩过了，我们玩得很开心，所以你等会儿要刷牙的时候记得一定打电话给我，很晚很晚了也可以打，我们一起刷怎么样？”
“这也要打电话……”路淮为几近喃似得口齿不清，末了用力点头，“一定。”
又添声堵掉别叶莳探究他上一句话的好奇心：“我明天还会去找你玩的，是惊喜，所以不能告诉你具体时间。”
确实好。
他回想了好阵子姐姐跑走之前，随一声“好”留下的晶亮眼瞳。
无论是这双漂亮眼睛，还是他今天以内第二个留恋的渐远背影。
都好。
唯独不太好的，无非是手心手背处早已消失的软乎触感。
他好歹也是男生。
某个呆子真的一点都不懂。
烟味淡得差不多，路淮为坐去餐桌。
齿间的糖还没化光，他靠向椅子背，扫了遍满桌失掉大部分热气的饭菜。
但凡父亲在家，煮饭阿姨完全不敢听他建议的“一起吃”，尤其今天，破产回来的寡言男人让她做完饭就下班。
阿姨走时丢过的眼神，像极了怕他被打的担忧。
讲真不至于，他都习惯且摸清父亲发疯的度了，该说不说严守着拒绝家暴的原则。
男人仅仅是不吃饭，光沉默抽烟，顺带也不准他先吃。
所幸没递他烟。
他是饿了。
的确需要糖的。
-
第二天的晚饭照样迟了些。
父亲只是管自己拖了一个行李箱离开，虽说已经联系搬家师傅，别叔和赵姨仍然请了学校的假帮忙。
别叔甚至蹲到面前捏捏他脸，挡着他看父亲远去的车尾。
以及他刚才偷听着别叔帮父亲还了债务，保下他原本被抵押走的别墅。
至于拿房子抵押，据说是父亲有意给他存了一笔成年才能继承的财产。
不想再搬家的念头横生，到底因为别叔频频跳出嘴的数条理由，打消了个彻底。
还说要带他一起去接被赶外公家的莳子。
出发时，电话另头的老人家称早就让司机把外孙女送回了小区，司机则更是疑惑。
趁着她父母赶门卫亭查监控，路淮为选择将留在家里的叮嘱抛之脑后。
暮色乌沉，他抱着撞运气的心态跑游乐设施中心，倒是正好遇见别叶莳，剑拔弩张地和小区附近村镇孩子们争论他不克父母。
路淮为第一时间发短信通知了忙慌的赵姨，余光愣是瞥到身形单薄却够有气势的女生抓把沙子，想扔又收手的放弃劲儿，这才松口气。
雨点还落得缓，想也知道迟早难架破败的惨淡天幕。
他当即跑近牵了别叶莳折返。
掌心触到的沙粒不算干散，黏着腻手。
身后有小孩笑话他比女孩子还矮。
完了听咫尺身后响起一嗓子：“你才矮子！淮子以后绝对比我高，也比你们都要高！”
他倒无所谓，但必须赶在百分百逃不过任何半条雨线侵身之前，带别叶莳回家。
做到了，结果当晚是他久违地发了烧。
不理解。
醒来的当口更不理解。
呆子就睡旁边的被褥外，松松抓着他手腕。
路淮为难说没看傻，连续眨了几回眼。
他是男的。
哪怕只有七岁。
呆子就是呆子，好没男女概念。
待班级里也是扎男生堆，玩得可开。
整得他跟个摄像头一样，时刻防止她和那些男的产生肢体接触。
路淮为麻溜起，反卷了半边棉被替人盖，回房又见着也洗漱完毕，乖乖在床沿的别叶莳。
他坐去那手轻拍示意的位置，以及落视线于被指的腕部。
耳侧的声音间断了持续。
“你昨天很烫，我怕你死掉了，把手放上去才能每一秒都感受到你还在呼吸，但是我睡着了，幸好你还活着。”
“反正听妈妈说，我出生没三个月就和你睡过同一张床的。”
一口气听得太多，路淮为莫名觉得晕脑子：“我七岁，你八岁，但我想教你一件事。”
“你说，我全听。”
“我们已经是要注意男女有别的年纪了。”忽略人搬出听课似的认真派头，他强调，“呆子。”
好学生显然掐在他尾音处炸了：“那你就离呆子远点！你又不是我爸妈……不准教我这个道理！”
“不行，我们是好朋友，你不准不要我。”忍忍害羞，路淮为挪了眼，拿过床头柜的体温计靠近她额头，“而且你比我容易生病多了，以后不要这样。”
别叶莳连忙摆手：“要的要的，要你的！但你为什么不用水银温度计？我妈说那个比电子的更准。”
她起初也没理解无声垂眼，盯来小会儿的男生，这阵疑惑完，瞬间心虚地移开视线。
想起来了。
是路淮为昨晚用过的。
她也就昨晚刚知道这个生活常识。
总之是她睡傻了。
听着声疑惑的嘟囔，别叶莳整个儿看清路淮为傻眼的样子，还劲直把电子温度计塞她手里：“你看吧你好像有点低烧！家里还有新的水银温度计吗？你怎么可以不盖被子睡觉啊！”
吓死。
要真盖了一床被子睡，不知道某些人还会多嫌她几句呆子……
她还以为怎么了，也盯够久自己被人握住的手。
挡着了，笨蛋弟弟。
让她上哪看度数啊……
她叠握了手：“没有了哦，但你说得对，就是家里，你家。等我过完八周岁生日，爸妈会把我名字加在房产证上，所以我昨天问了，他们说等你也过完再去。”
“我又不和你结婚。”
路淮为想挣脱，到底没成功，嗓音都带了些无奈，只得没辙地直面大力呆子。
冲他笑，且可爱歪头。
甚至赞同他：“我也不和弟弟结婚，但想和你做家人。”
哦。
真难为情。
低了头，声音不免会变轻，路淮为响响愈发小声的鼻音。
反正是应她了。
谁知别叶莳以为他要饿死了才发不出大的声，急忙攥他下楼，半路又躲好竖耳听墙角。
视角还不错，路淮为也瞄清妈妈带来的白玉狮子，耳朵更活络得很，迅速转热。
吓死。
被亲娘吓死。
什么叫“聘礼，叶叶将来可以是我的儿媳妇”？
与第一号媳妇人选完美结束对视的一眼，他们同时转头，蹑手蹑脚地各回各屋。
别叶莳稍微安抚空掉的胃，上网搜索“几岁可以结婚”，法定婚龄赫然可见，反手开查“几岁可以谈恋爱”，却发现说法不一，不够固定。
她握拳，点头。
飞快得出“谈恋爱很麻烦”的结论。
那么她将来要直接结婚。
她换地方打字，念念有词：“你，会，谈，恋，爱，吗，问号。”
对面回了句“看情况”。
行吧。
“你真不嫌麻烦。”说归说，她确实也这样发了。
不嫌麻烦的家伙倒省事，单送来一个问号。
切，她才不回。
小学生打拼音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