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福寿堂。

    送走凌女官与胡太医后,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今日出了些意外,但难得阿凝回来,还是要给孩子接风洗尘的,”老夫人吩咐李嬷嬷,“今晚把人都叫来一起吃个饭,大家也好好聚上一场。”

    李嬷嬷是很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的,这会儿不免要多念叨一句,“老夫人,往日里世子和凝姑娘都是坐在一处的,您看这从此以后是不是都给分开?”

    老夫人沉默一瞬,神色恹恹的道,“合该如此。”

    “如今这人都快成陌路了,以后自然要处处避嫌,这对两个孩子都好。”

    福寿堂的消息传过来后,梨花院这边,薛凝神情懒懒的半闭着眼半躺在软榻上,对竹绿道,“再给我挑一套新衣裙出来,还有新首饰。”

    竹绿依言去寻东西,和旁边的茉莉交换了个凝重眼神。

    若是从前,两人乐得姑娘精心打扮,毕竟总有人是充满期待又十分捧场的,女为悦己者容,何尝不是年轻人之间的情趣。

    但今日不同,姑娘装扮得再出彩,面上笑容再好看,她们都不觉得姑娘心底有一分高兴。

    事实上也是如此,会明居那里,她们从前过去,院子里总是欢声笑语热闹一片,可今日,两人就只能远远的站在廊下,连靠近都不行,规矩苛刻严谨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们作为下人,都已经为这与过去天壤之别的落差待遇生出委屈与不平之心,焉知被公子捧在掌心爱护疼宠许久的姑娘又是何等心情呢。

    到了春日后,天色便黑得有些晚,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薛凝,在有人来请时,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用晚膳。

    福寿堂里,老夫人坐在上首正中位置,身旁陪着薛凝那位关系远得不能再远的姨母侧妃和几位还未出嫁的庶女。

    屋子里一群女眷,越发衬托得那唯一一个男人鹤立鸡群了。

    自从她们王府这位世子醒来后,老夫人日常就是喜忧参半的,徐侧妃今日花了大力气来哄人,好不容易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后,热闹气氛里,她朝薛凝这个便宜外甥女招了招手,“阿凝快过来,姨母许久未见你了,甚是想念。”

    一个府里住了两年,平日里还往来颇多,饶是徐侧妃清楚她和薛凝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时日久了也养出了几分情谊。

    尤其这两年里,因着薛凝和世子之间的亲近关系,她们这些人也受益良多后,利益与感情双重加持下,关系想不亲近一些都难。

    等人过来的功夫,徐侧妃视线落到一旁姿态雍容沉稳的世子身上,对方眉眼淡漠,一副视薛凝如无物的模样,几乎和过去两年里判若两人,想到过去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那些热络与亲昵,以及近在眼前触手可得却终究难成的婚约,即便置身事外如她,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不忍与唏嘘,只能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阿凝,今日家宴既是庆祝世子平安醒来,也是为你接风洗尘,你们年轻人凑在一处,就自在随意一些吧。”

    薛凝顺着徐侧妃的视线看向魏琮,态度恭敬又疏远的上前福身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这话一出,整个内室瞬间都静了下。

    老夫人瞥了一眼不动如山神情冷漠的孙子,皱着眉头道,“叫这么生疏做什么,阿凝,你可是我老人家认下的干孙女,世子作为兄长,你按照从前的称呼,叫一声表哥也不为过。”

    老夫人面前,薛凝向来很少违逆老人家的意见,她看向魏琮,目光深深,得到对方首肯之后,低眉敛目一笑,客气的开口唤人,“表哥。”

    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清凌凌的婉转入耳,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蜜糖一般的甜味。

    满身矜贵的世子殿下视线淡淡的扫过来,用漫不经心的姿态,极其平常随意的应了一声,不见半分特殊情绪,傲慢疏离得仿佛眼前人不过是路边野草。

    路边野草薛凝见过礼之后,就坐到了王府几位姑娘身边,无视几人复杂神情,如往日一般笑着和几人闲聊说话。

    开宴之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下,众人安静且沉闷的用完了一顿饭。

    今日家宴的氛围着实算不上好,但偏偏最应该有情绪的那个人看起来却明朗极了。

    薛凝脸上没有半分被冷待的委屈与难堪,她只是如往日一般,拉着徐侧妃同老夫人一起打起了叶子牌。

    在这些棋戏上,她向来是玩乐的高手,几局游戏下来,她那好坏参半的手气,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哄得老夫人高兴,老夫人一高兴,出手便十分大方,剩下几个小辈自然也有了好心情。

    薛凝和王府里的姑娘们这两年关系格外亲近,就算如今她和魏琮之间关系有变,也不妨碍姑娘们热情待她。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自然是叽叽喳喳的。

    “听说今年十五的花灯会热闹非凡,过几日咱们一起出门赏灯啊,这次我肯定是要和凝表妹一起的……”

    “阿凝你之前答应我,说要一起去城外的寒山寺吃素斋,如今可是时候兑现诺言了。”

    “这几日若是天气都好的话,我们一起出门踏青好了,不止能顺道上山拜佛品尝素斋,还能去放风筝,阿凝今年送我的风筝很漂亮,我可等不及要拿出去炫耀一下了。”

    “过几日瀚海楼有诗会,听说今年从南边来了几位才子,才华横溢不说,人也长得好看,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啊!”

    众人喧闹里,旁边独坐安静饮茶的魏琮,眉眼淡淡,一身冷漠,连个眼神都吝啬施与。

    一直以来视线若有似无缠绕在魏琮身上的众人不免心中打鼓,这副姿态,果然是从前威严高傲的世子,当真一副谁都不入眼的做派,他们这些人也就算了,毕竟一个府里相处多年早已习惯,倒是薛凝,经历过那段热烈如火被极致偏爱的时光之后,如今这番落差,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旁边几位姑娘彼此对视一眼,见薛凝态度从容自在,面上笑意依旧如常之后,到底压下了那点同情怜悯与唏嘘。

    几轮叶子牌过后,见老夫人面上露了疲累,众人顺势收手,打算结束这场有些别扭的家宴。

    先后送走徐侧妃与几位姑娘后,专门留下来的薛凝,将竹绿抱着的匣子接过来,放到了老夫人面前。

    “这是我此行去淮州,给祖母带回来的礼物,祖母看看喜不喜欢?”

    “你这孩子,净会哄人开心。”老夫人早已习惯薛凝这番哄人做派,纵然心中还有诸多思量与惦念,这会儿到底还是高高兴兴的收了礼物。

    工笔细致的茶花图,无论是选景还是用色都正正好的戳在了老夫人的审美上,她只看了一眼便爱得不行,欣赏起来可谓是爱不释手。

    “画上这株鸳鸯凤冠,因为前阵子多雨的关系,要过阵子才能送回京城,祖母再耐心的等上几日,就能看到花了。”

    “我还搜集到了一些其他品种的茶花,虽然不比鸳鸯凤冠漂亮,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正好用来填充您的花房。”

    在薛凝与老夫人的亲昵热络里,魏琮依旧维持着他自始至终不曾改变的冷淡。

    他视线落在那副丝毫谈不上意象之美的茶花图上,微微停顿一瞬,一副除了漂亮就只剩漂亮的工笔画,笔触细致,用色艳丽,灼眼得宛如薛凝这个人。

    虽然不喜薛凝,但诚实来说,这幅画确实有不少可取之处,以他的眼光而言,也是同类画作中极为出色的作品。

    大约是注意到他看画的目光,薛凝先一步笑道,“世子见谅,这是送给祖母的礼物,恐怕不能割爱了。”

    除了之前在众人面前给老夫人面子叫过他一声“表哥”之后,薛凝依旧维持着她虚伪有礼的假面,不见半分逾越意图。

    魏琮淡淡应一声,“我无意抢夺他人心头好。”

    闻言,旁边看画的老夫人微微撇了撇嘴,有些不痛快的道,“现在倒是说得大言不惭,从前也没见你少和我老人家抢好东西。”

    “好东西”三个字被咬了重音,薛凝笑看一眼老夫人,突然开口提及了过往旧事,“说起来,过去两年里,世子送了我不少重礼,当时我虽然盛情难却收下了,但考虑到世子那时的情况,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并不能真正算作是属于我的,因此,所有东西我都一直妥善的保管在库房里,全都仔细登记造册,如今世子恢复记忆,我正好如数归还。”

    老夫人看了魏琮一眼道,“过去两年,你确实送了阿凝不少贵重东西,其中有些你确实需要仔细看看,斟酌之后再说。”

    魏琮看着两人神情,很显然“他”出去的东西里有些有特殊意义,一个处理不好,会给彼此带来不小的麻烦。

    于是,他点头应下,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那我会抽时间看看的。”

    “礼单我待会儿让人送去会明居,”薛凝道,“等世子有了决定,到时候直接派人去梨花院的库房搬东西即可,不用特意知会我。”

    所以,不管他拿走什么东西,她都不会有异议?

    饶是魏琮对薛凝无意,此时也要称赞她一句行事洒脱大方了,即便这可能只是对方以退为进的手段。

    不过,魏琮确实不是小气计较的性情,除去一些麻烦敏感的东西他要收回,其余不管他从前送了多珍贵值钱的重礼,那都是薛凝应得的。

    就当是回报她的救命之恩也好,他自问自己的性命和婚姻还是很值钱的。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谁知薛凝带着一点笑意道,“既然世子的东西我还回去了,那我从前送给世子的东西,是不是也该还回来?”

    魏琮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眉间一点散漫冷意,“礼尚往来,合该如此。”

    图穷匕见,看来这才是薛凝真正的目的。

    他要收回曾经给予她的东西,她便也毫不客气的索要回自己的东西,当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硬碰硬的架势,不见从前半点婉转迂回。

    虽说魏琮不喜她如今的傲慢与任性,但却不讨厌她这副行事做派,干脆利落的一刀两断,总比拖泥带水纠缠不清要好。

    见他答应,薛凝笑容更加愉快,“我从前送给世子的东西,也都有登记造册,礼单同样在我这里,待会儿一起送过去,世子来取东西的时候,顺道将我的东西送回来就好。”

    “我的”两个字被薛凝咬了重音,魏琮窥见她笑容之下的冷漠,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道,“好。”

    一旁老夫人听着两人说话,眉头微皱,却最终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了个装聋作哑的长辈,半点不打算插手两个年轻人的事。

    只是临了到最后,却还是有一句话要说明白的。

    “阿炽,”老夫人看向孙子,直接开口问他,“既然你不记得从前,如今对阿凝也无意,那你们两个之间的婚事,确定从今往后,就此作罢吗?”

    魏琮看薛凝一眼,不见半点迟疑的道,“孙儿确定。”

    老夫人沉默一瞬,随后道,“既然如此,那就照咱们之前的说法,自此之后,你和阿凝之间就只有当年南山寺的救命恩情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看在这份恩情上,你日后多照拂一下她。”

    “至于我老人家,这两年和阿凝日日相处,情谊深厚,我认阿凝做干孙女,固然和你有关,但更多的,还是我老人家喜爱阿凝,所以,就算你们日后再无往来,阿凝也是我老人家喜爱的晚辈。”

    “你们若是愿意,就以兄妹相称,若是不愿,随自己心意相处即可,我老人家不会插手。”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魏琮道,“日后我会照拂薛姑娘一二。”

    是薛姑娘而不是表妹,魏琮的心思显而易见。

    薛凝在一旁朝魏琮福身行礼,笑意浅浅,“既然如此,那我就提前谢过世子的一番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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