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将一切摊牌说开后,自觉疲累的老夫人没了继续奉陪下去的心思,她提前离开回房休息,将剩余空间留给了两个肯定有话要说的年轻人。

    薛凝给魏琮倒了杯花茶,“世子如今有伤在身,不宜饮茶,且如今夜色已深,待会儿就该休息,喝花茶正好。”

    “薛姑娘有心了。”魏琮淡声道。

    “其实,我如今示好世子也是有一番用意的。”薛凝微微笑道,“虽说有些大言不惭,但过去两年里,世子确实待我极好,不管是爱慕世子抑或者嫉妒我,外面确实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等着看我笑话。”

    “因为我和世子之间的这点因缘,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必定是要寻我晦气的,日后您若是不多庇护我一点,我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世子看在自己也是我麻烦来源的份儿上,还望不吝援手。”

    “当然,我也会很识趣,尽量少给世子殿下添麻烦的。”

    “你倒是言辞坦率。”魏琮慢慢的品了口花茶,幸好,味道不算讨厌。

    薛凝笑笑,算是默认,“我很清楚,世子不想我成为麻烦,而我也确实不想成为世子的麻烦。”

    “毕竟,麻烦这种东西总是要被解决的,我自问,不想有太糟糕的下场。”

    “况且,世人都爱看志得意满的人跌落云端,我并不想成为别人眼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明智的选择。”魏琮道,“只要薛姑娘日后都能如今日一般聪明识趣,想必所求皆能如愿。”

    “那我就借世子殿下吉言了。”薛凝笑道,“您向来一言九鼎,想来不会让我失望。”

    月色下,夜风微凉,被风吹过来的桃花掉落在茶盏中,漾起层层波纹。

    在薛凝的安排里,待会儿她还要去见老夫人说上几句私房话,是以此刻同魏琮谈完正事后,便打算端茶送客,只是她这杯送客的茶刚端起来,魏琮便冷不防道,“其实,自我醒来后,便有些好奇,无论是薛姑娘还是祖母,待我的态度都太过冷静了些。”

    “尤其是薛姑娘,冷静得超乎我想象,无论是待我的态度还是行事,都格外有老练有章法,这中间分寸的拿捏,很难不让人生出好奇。”

    薛凝端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人,“世子从前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而已,人还是那个人,聪明的人不会因为少了一段记忆就变成被人糊弄的傻子,我们如今这般行事,都是托世子的福。”

    “看来之前的我,早就预料到今日发生的一切,对许多事情早有安排。”魏琮挑眉,“那薛姑娘如今的取舍,也是他的安排吗?”

    魏琮的问题带着几分犀利扑面而来,薛凝直面对方意味不明眼神,轻轻笑了笑,“我以为我在世子眼里,应当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性情。”

    “确实不是。”魏琮道,“自从醒来同薛姑娘相处到现在,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正是因为清楚,才好奇你如今的选择。”

    “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无论是话本故事还是现实,很少有人会有像薛姑娘这样干脆利落的决断。”

    惯常的故事与现实里,人们面对失去记忆的爱人,第一选择永远是急切的希望对方恢复记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总是在积极踊跃的努力尝试将一切恢复到自己所熟知的现状。

    可自他醒来,无论是祖母还是薛凝,对待他失去两年记忆的情况都接受良好,没有催促,没有逼迫,他如今怎么想怎么做全由他自己,尊重他,接受他,两个身处局内的人甚至比外人都要来得冷静淡然。

    尤其是薛凝,即便她只差临门一脚就和他订立婚约,转眼他决绝情断,她便也能做到挥剑斩情丝,在他面前行事得体完美得滴水不漏。

    这样干净冷酷的取舍,由不得魏琮不在意,甚至于,他还心生猜测,是否过去那个“他”完美的预测了如今的一切,亲自手把手教了薛凝如何利用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手段“引诱”他。

    魏琮确实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最不缺的就是心高气傲。

    所以,即便谋算自己的人是过去的“他”,他也不会容忍这样的算计。

    在魏琮的等待中,薛凝结束了自己的沉默与思考。

    她微微歪着头,视线落在外面满树灿烂的桃花树上,问了魏琮一个问题,“世子,你还记得当年我来梁王府的目的吗?”

    魏琮当然记得,“美色为祸,你需要靠山。”

    薛凝这张脸足够出众,自然遭人惦记,而她那身为岳州通判的父亲,手里的权势自然护不住这样出挑的女儿。

    在被人逼婚上门后,薛凝搭上了梁王府徐侧妃这条线,借着梁王府这个东风,逃脱算计,自此以远房表妹的身份居于府内,为了婚姻前途百般筹谋,为魏琮所不喜。

    薛凝又问,“世子觉得,我如今达成自己所愿了吗?”

    魏琮沉默,若说需要靠山,如今的梁王府实打实的是薛凝的靠山,她是备受老夫人喜爱的干孙女,也是魏琮承诺过要庇护在羽翼下救命恩人,单单以这些而言,她确实称得上是如愿以偿。

    但薛凝从前尚且还有一个目标,她将魏琮视为条件最佳的婚嫁对象,可如今二人只差成为陌路,从这方面而言,她却又是事与愿违的。

    所以,薛凝这个问题,魏琮很难回答,盖因为他如今已然无法把握她的心思与需求。

    薛凝笑笑,自问自答道,“古人有言,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现在这个结果于我而言,未必是差的。”

    “那对他来说呢?”魏琮问道。

    对于过去的“他”而言,这样的结果是他想看到的吗,至少于魏琮而言,他充满了好奇。

    毕竟,那个“他”很多时候行事太过出人意表,即便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好奇他的想法与取舍。

    这个问题薛凝回答得很快,她甚至是轻描淡写的,“我的想法,才是关键。”

    言下之意,无论“他”怎么想,乃至于如今的魏琮怎么想,都不重要。

    这次魏琮的沉默持续了更久的时间。

    在偶尔的那么一瞬间里,他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薛凝如此独断霸道,显然和某些人的过度纵容与宠爱分不开关系。

    而她,对曾经的“他”,显然也没有那么多的情深意重。

    更甚者用阴暗一些的想法揣测的话,若是哪一日薛凝真的和他成了亲,恐怕他前脚出事这女人后脚就会寡妇再嫁,如此凉薄冷酷,着实不是好相与之人。

    魏琮本来还有问题想问薛凝,然而在察觉到她隐藏在笑容之下的冷漠与不耐之后,追问的心思立刻淡了下来。

    若眼前她此番做派就是她的欲擒故纵的话,那他着实要称赞一句,她手段精妙分寸拿捏得宜。

    最后,今晚的这杯花茶到底是让薛凝端茶送客了。

    ***

    夜风吹在树叶花草之上,有簌簌响动。

    薛凝踏着月色进门,看到了靠在软榻上正闭目休息被李嬷嬷揉捏头上穴位的老夫人。

    “祖母还在等我?”她笑着上前,取代了李嬷嬷的位置给老人家按摩,“一时耽搁,来得晚了点儿。”

    “和阿炽聊完了?”老夫人睁开眼睛,握着薛凝的手将人拉到了跟前坐下,她将眼前姑娘的神色情态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后,轻叹口气道,“看来你们是彻底说清楚了。”

    “是啊,”薛凝笑着点头,“本来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早一日说清楚,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老夫人品着这句话,神色怅惘,“是啊,对大家都好,唯独对我们阿炽不好。”

    这别有意味的一句话,让两人之间彻底陷入沉默。

    薛凝脸上存在许久的笑意淡去,她神色平静的看窗外月光,不复之前冷漠与淡然,难得的,在老夫人面前露出了一二分的茫然与惆怅。

    “他总是喜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自己,他是他,好好的一个人,非要我们分清楚……”老夫人道,“明明都是我的孙子,还要分出个一二高下来,现如今我总算分清了两个阿炽,却又只剩下一个孙子……”

    “何苦来哉,”老夫人眼圈微微发红,“他受伤生病如家常便饭,一会儿记得一会儿不记得,折磨的全都是我这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我如今这么大年纪,何苦受这么多磨难。”

    薛凝握紧老夫人的手,“您从来都只有一个孙子,阿炽一直都在的。”

    “您也知道,从前的他不过是十三岁年少轻狂的他,等他长大了,便成了如今威严稳重的世子,您看,世子现在好得很,虽说少了一些记忆,但他依旧是他,是您唯一的宝贝孙子,不需要伤心的。”

    “如果您还难受,就让人去把世子叫过来,当面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十三岁时的自己,我相信,等您听了答案,心里就没这么难受了。”

    老夫人紧皱的眉心与消沉的情绪随着薛凝的一句句话渐渐散开,到最后,她仿佛是被说服了,有些懊恼的道,“阿凝说的有道理,我这伤心得确实有几分莫名其妙,阿炽依旧是阿炽,他从前在我身边长大,如今依旧在我身边,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难受的。”

    “您就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等缓过神来就好了,”薛凝道,“说到底,还是某些人从前莫名其妙的话说得太多,才哄得您如今胡思乱想,一言以蔽之,这全都是魏琮的错。”

    “魏琮的错……”老夫人被逗笑了,“甚少听见你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可见你心里和我一样,也生他的气。”

    薛凝摇头,“我才不生气。”

    “瞎说,”老夫人满脸的不认同,“你要是不生阿炽的气,今天就不会和他硬着来。”

    “你们认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他什么狗脾气?你就是气他忘了你还对你这么凶这么冷,今日才丁是丁卯是卯的那么和他计较,”老夫人一脸你蒙不了我的了悟与明彻,“我最是知道你嘴硬心软了。”

    “嘴硬心软……”薛凝轻叹一声道,“祖母觉得我是硬撑着撒谎,觉得我生世子的气,可其实,我和祖母是不同的。”

    “在祖母心里,世子无论什么样,都是您最爱的晚辈,可在我心里,世子是世子,阿炽是阿炽,他们于我而言,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薛凝微微笑道,“阿炽那么霸道,他可不愿意我像对他一样那么对待世子,而我,也做不到像待阿炽一样亲近世子。”

    所以,她今日无论在魏琮面前做哪种姿态,都不是强撑与伪装,毕竟,她的眼里,喜欢她待她好的阿炽和如今的世子魏琮,就是明明白白的两个人。

    充其量,这两个人拥有着同一张脸而已,薛凝分得再清楚不过了。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太懂了,”老夫人无奈道,“阿凝,我只问你,你当真无意再和阿炽继续婚约?如果你坚持,这桩婚事未必不能成,阿炽那里,问题或许没那么严重。”

    一个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仅仅只是失去一段记忆,就彻底没了感情,这个结论在老夫人看来其实并不太可靠,尤其孙子是个什么麻烦性情,她太了解了,她完全不相信失忆后的魏琮对薛凝半点不心动。

    就算是如今醒来后斩钉截铁要与薛凝划清界限的魏琮,老夫人也坚信,薛凝在他心里始终拥有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位。

    毕竟,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能让孙子满心惦念操心不止的姑娘,唯有薛凝一个。

    老夫人劝眼前的姑娘可谓是苦口婆心,“你如今这么快就和阿炽冷下来,万一哪日他突然就想起过去了呢,要是到时候你们已经分开,那多可惜,想想看,你们从前多好啊,日后在一起未必不能像从前那么好,要是真的错过了,对谁不是遗憾呢。”

    薛凝认真听着老夫人的劝导,仿佛字字句句都真的入了耳入了心,等老夫人说完,她才缓缓一笑,一字一句认真道,“可是祖母,我只喜欢阿炽,不喜欢世子啊。”

    月光下,年轻的姑娘笑意格外明媚灿烂,“阿炽说过,来日让我好好看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我回来之后看得很清楚,在我面前的人是梁王世子魏琮,不是曾经和我许下婚约的阿炽。”

    “既然不是曾经许下婚约的那个人,我就没必要继续坚守约定了,毕竟,我只答应阿炽要嫁他,和世子却是从无瓜葛的。”

    一番话说完,老夫人最后到底是放弃了,她早该明白的,孙子是个麻烦精,阿凝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两个麻烦精凑到一处,她大可不必替他们操多余的心,有那闲工夫,她不如好好养生,争取多活两年,然后看看自己等不等得到这两个人给她生出个重孙辈的那一天。

    沐浴着春风与月色,薛凝缓缓走回梨花院。

    或许是月光太亮,也或许是想到那个再也不可能相见的人,她突然生出了离开帝京的心。

    她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久得送别了一位最重要的故人,既然当初她入帝京时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毕竟,再不会有人嘴上叫着她“姐姐”,实际上却根本视她为禁脔,霸道得不容任何人染指。

    而她,也不会纵容他的任性和坏脾气,不管他有多喜欢她多偏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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