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会明居内,不算宽大的桌案两侧分坐着一男一女,一臂之遥的距离里,气氛沉闷凝重的近乎结冰。

    看似按兵不动的两人里,魏琮是率先出招的那个人。

    “这两年的事情我已经听人说了,薛姑娘,你确实比我想象中更有手段也更聪明,我过去还是小看你了。”

    就算是失忆,魏琮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很清楚年少时候的自己有多任性难缠,因此,薛凝能动摇“生病”的他,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他人难及的本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生病”的他喜欢的人,如今的他就要心软动摇尝试着去喜欢去接触。

    他一直很清楚薛凝是什么样的人,也清楚她想要什么东西,但他偏偏就是不想给不肯给。

    愿意喜欢她对她心软的那个人从不是他,肯给她一切满足她心思的那个人也从不是他。

    魏琮希望薛凝明白,她在他面前,没有一丁点儿恃宠生娇的本钱。

    “世子客气了。”薛凝面上依旧是那副含笑模样,即便魏琮言辞刻薄,她仿佛也丝毫不受影响,“我过去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见状,魏琮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他直接道,“薛姑娘,现如今我病愈康复,恢复了过往记忆,有些话也该当面和你说一声。”

    “事实上,我并没有过去两年里和你相处的记忆,无论是好的坏的,我都不记得一星半点,所以,于我而言,你我之间最多最重的,就是当年你在南山寺之时的救命恩情。”

    “救命之恩在前,我必不会薄待薛姑娘,但这恩情要如何回报,恐怕也是不能尽如姑娘所愿的。”

    “至少,我的婚事不是能用来报恩的筹码。”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薛姑娘最好有个打算。”

    魏琮所说的一言一语,字字句句都称得上是冷酷无情,薛凝安静听完,只微微一笑,“世子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如果不是薛凝和他之间有层微妙的关系,就眼前这副场景,魏琮都要夸她一句八风不动有大将之风了。

    但有时候难听话说在前面,反而对大家都好,至少聪明人不会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但若是哪日真到了撕破脸的局面,想必其中那个贪得无厌的人,也必然会因为自己的贪婪与得寸进尺付出代价。

    话到此处,两个人也算是对如今的局面心知肚明,这场谈话的目的已经明了,彼此试探的目的达成,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自问适时结束这场会面的魏琮本想端茶送客,薛凝却突然开口了,她眉眼微弯,含着笑意问他,“世子的伤势,如今还好吗?”

    魏琮仅仅只是怔了一下,便如实回她,“还好。”

    薛凝点了点头,直言道,“那就好,祝愿殿下早日康复。”

    不过是平淡普通之极的虚伪寒暄之词,无论怎么听怎么揣摩,都品不出半分真心,若是真的有意嘘寒问暖关心有加,不该是薛凝此时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薛凝,从前你和他在一起时,也称呼他为殿下吗?”在薛凝礼数周全的准备告辞离开前,魏琮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刚来王府时,一直称呼我为世子,后来有意亲近,便改了称呼叫我表哥。”

    到如今再度重逢,却口口声声称呼他为“殿下”,冷淡疏远的姿态甚至更胜相见之初。

    魏琮自来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他既有疑问,当着薛凝的面,就不吝啬于问出口。

    薛凝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依旧是如面具一般言笑晏晏的虚假面孔,“殿下一直是身份尊贵的殿下,从前是我冒昧,厚颜称呼世子一声表哥,如今我在府中呆的时日久了,很是清楚自己的斤两,万不敢再让您因为我这等人物心生烦扰。”

    “世子从前愿意宽厚待我是您心善,我却不能仗着世子的善心随意逾越,否则,成何体统。”

    “我以为,这两年他在府内对你的宽纵,早就养肥了你的胆子,”魏琮挑眉道,“没想到,你倒是比我预想中更聪明识趣。”

    “我一直不曾忘记,如今的殿下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薛凝神色诚挚,笑意融融,“作为暂居府内的客人,我以为,不做恶客,是最起码的修养礼仪。”

    “既然提到过去,我也有话要对殿下说,”薛凝再度躬身,微福一礼,“当年我初入王府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对殿下多有叨扰冒犯之处,也是您为人大度,对我多有容忍,不与我这小女子计较,今日薛凝在此,谢过殿下往日宽和。”

    “日后,薛凝必不敢再行厚颜无耻之举。”

    口口声声宽和容忍心善的薛凝,言辞凿凿对他道以谢意的薛凝,在魏琮看来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股惺惺作态的虚伪。

    对方很清楚自己在做戏,偏偏装模作样的架势摆得极其恳切,一场弄虚作假的戏演得仿佛自己都要信了,不见半分虚假与瑕疵,而他作为戏中人与看客,感受到的却是微妙的嘲讽,以及隐藏在嘲讽之下明目张胆的傲慢。

    魏琮想,他竟然在薛凝身上看到了傲慢这种东西,这种自从她出现在他面前起,就从不曾存在过也不该存在的东西。

    事实上,他现在终于确定,这两年的时间里“他”确实养肥了薛凝的胆子,居然让她敢在他面前生出一副傲慢脾性与所谓傲骨了。

    魏琮心底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冷嘲之意。

    今日这一场会面的结果,于现在的他而言,称得上一句好消息,毕竟,他不必再担心薛凝对他贼心不死了。

    因为,如今的薛凝,只差旗帜鲜明的昭示着自己看不上他这个事实。

    一个曾经要低头俯首屈身讨好他的姑娘,时隔两年,居然已经胆子大到再不把他这个梁王世子放在眼里,不得不说,他有这番下场,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孽,也称得上是自作自受了。

    ***

    两人这边刚聊完,那边会明居就迎来了奉太后之命而来的胡太医。

    “世子殿下安好,下官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为您看诊。”胡太医一进门,就直奔魏琮这个病患而去,轻快脚步里透着几分跃跃欲试。

    薛凝歇了离开的心思,在一旁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坐下旁观,魏琮瞥她一眼,没有出言赶人。

    老太医显然对魏琮的奇怪病情有所耳闻,面上带着些微不可见的见猎心喜之色,认真细致的给人把起了脉。

    一番耗时许久堪称巨细无遗的望闻问切之后,胡太医看过其余太医这段时日的脉案与药方,仔细斟酌许久,开出了新方子。

    “世子失去记忆的问题虽说比较复杂,但依下官看,主要还是和头上的陈年旧伤有关。”胡太医道,“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当年病情不好追溯,所以如何用药药量如何要仔细拿捏,但仅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医治起来确实比较棘手。”

    闻言,魏琮面上依旧平静,“那以胡太医来看的话,本世子彻底恢复的可能有几成?”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胡太医为难道,“毕竟人脑精妙,下官即便是从医数年,也不敢随意下判断。”

    老太医追问道,“世子近几日有尝试过回想那些记忆吗?感觉如何?”

    “试过几次,回想起来比较难,而且头痛难忍。”魏琮如实道。

    “若是头痛难忍的话,那世子现阶段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胡太医道,“下官从前也经手过这样的先例,病患过于勉强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止身体滋味不太好受,于治疗过程而言,也不见得有益。”

    “有些时候,事缓则圆,为人行事如此,在医道上也是如此。”

    魏琮依言点头,“胡太医的话,言之有理。”

    事实上,在魏琮仅有的几次尝试中,每次试图回想过去记忆时,那种感觉都宛如有人用重锤锤击大脑,何止是疼痛难忍,说是死去活来一次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只要不影响生活,世子就暂且不必勉强自己去强行唤起记忆。”胡太医道,“我给殿下开了新的药方,先用一段时间看看效果,至于后续配合治疗的施针计划,我会和其他太医仔细斟酌之后再行安排,毕竟头部穴位众多,下针治疗应以安全稳妥为上。”

    至此,胡太医的问诊治疗彻底结束。

    魏琮亲自送了老太医出门,一直以来在旁边安静倾听的薛凝也顺势起身,紧跟着胡太医的脚步,朝会明居外走去。

    “今日叨扰殿下许久,也是时候告辞了,”薛凝对魏琮道,“殿下保重身体,愿您早日康复。”

    “既是心意,那我就收下了。”魏琮淡声道,“只是,我要提醒薛姑娘一句,恢复记忆这件事于我而言既不重要也不必须,我觉得,你最好做好我永远都不会再恢复记忆的准备,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明白了。”薛凝微笑道,“谢过殿下提醒,我会谨记在心的。”

    一阵有些阴凉的春风吹过,从远处带来飞舞的粉色桃花与白色的梨花花瓣,薛凝迎着这股冷风离开,将会明居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此时的她,脸上再无之前的虚假笑意,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冷厉又无情。

    竹绿和茉莉两人看在眼里,猛然间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姑娘,和从前的公子实在是太像了。

    两人哆嗦了一下,临了到了嘴边想要安慰人的话,到最后一个字都没能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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