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居内，魏琮终于等来了某位姗姗来迟的客人。

    美人靡颜腻理，明眸善睐，乌发红唇，鲜妍明媚得堪比春日灼灼盛放的桃花，尤其眉间唇角的一点明澈笑意，格外动人。

    美色，果然是女人永远屡试不爽的利器，只可惜，对魏琮来说并不太管用。

    两年前他未曾屈服于薛凝的美色，如今依旧郎心如铁。

    薛凝甫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看书的魏琮，两人抬眼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看到的是一如既往没有多大变化的对方。

    魏琮眼里，薛凝依旧是那个惯爱恃美行凶野心勃勃的虚头表妹。

    薛凝眼里，魏琮依旧是那个对她凛若冰霜冷峻漠然的王府世子。

    宛如当年王府初见，旧日景象重现。

    位高权重的梁王世子，即便人坐着，也能用眼神看出居高临下的效果，只一眼，就足够估量品评一个人的斤两。

    他当年是用何种眼神看她的，如今依旧，半点不曾改变。

    魏琮眼神幽暗如深潭，窥不见半点情绪，语调清清淡淡，“薛姑娘，好久不见。”

    薛凝视线毫不避讳的看着眼前的魏琮，用视线将对方整个人装入眼中，认认真真看过眼前魏琮和从前那个人不同的每一点每一滴。

    “如果有朝一日我忘了你，你要好好的看清楚，看清楚你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梁王世子魏琮，薛凝想，不是阿炽，分毫也不是。

    这短暂的确认只让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薛凝躬身，微施一礼，带着微微浅淡的笑意，如当年初入王府时那般，客气有礼的开口唤人，“世子殿下，好久不见。”

    见状，魏琮稍稍有些惊讶。

    在他所得知的消息里，曾经的“他”和薛凝可谓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亲昵胜过所有人，即便他如今没了记忆，以常理来说，两人重逢再见，也不该是如此模样。

    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薛凝，没有失落，不见伤感，平淡冷静的仿佛他和她之间从未有过什么男女情谊，两人之间也不曾存在一桩眼看即将落成的婚约。

    薛凝的表现太过完美，完美到让人觉得万分虚假。

    魏琮很清楚，这不该是如今的薛凝应该给他的反应，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很快，他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若说现在的两人之间唯一和过去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薛凝看他的眼神不再有对猎物的热情。

    从前的薛凝看他，眼神里总有几分跃跃欲试，既是想要挑战，也是想要征服，但始终如一的初心是想要彻底俘获他的野望。

    可如今呢，时隔两年之后的现在，他在她眼中，已然不再是势必要狩猎成功的猎物了。

    薛凝的眼中，没有野心，没有谄媚示好，他对她有多漠然疏远冷淡，她就顶着那张惯常用的虚伪笑脸，回他以多少的漠然疏远与冷淡，仿佛她从不曾对他有过诸多示好与谋算，不曾和他有过其他人口中亲密相伴的两年时光。

    这样的薛凝，无疑是让魏琮意外且惊讶的。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聪明识趣有分寸，在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面前，这无疑是最好最合适的姿态。

    魏琮眼中，薛凝曾经对他的那些热情，消失得彻彻底底。

    至于原因，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这两年空白记忆里她对他的狩猎与掌控获得了成功，从而丧失了继续追逐的兴趣，也可能是因为她心知肚明自己如今绝无可能在他手里讨得好处，故而选择偃旗息鼓，又或者她其实根本心怀奢望，赌恢复记忆后的他即便没了之前那两年的记忆，依旧对她留有几分莫名的情愫，在耍弄一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对如今的魏琮而言都不重要。

    毕竟，薛凝在他这里曾经享有的优容与宽待，自此刻起，都将彻底消失殆尽。

    ***

    福寿堂内，一直关注着会明居那边动静的老夫人和李嬷嬷在听到门房的禀报后，一时间面面相觑。

    老夫人放下手中转了许久的菩提手串，之前的焦躁心情彻底淡去，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来了？”

    “太后娘娘身边的凌女官和太医院院正胡太医。”门房回道。

    闻言，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凌女官……胡太医……这两位不是陪着太后娘娘在七宝山礼佛吗？如今是回京了？”

    李嬷嬷道，“应当是陛下遇刺的消息传过去，太后娘娘担心陛下安危，便启程回了京城。”

    “太后娘娘啊……”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既然凌女官和胡太医人已经到了门口，就赶紧将人请进门吧，不可怠慢。”

    说着，她吩咐丫头去会明居传话，“告诉世子，就说胡太医登门问诊，让他提前准备一番。”

    作为太医院内医术最好且常年随侍在太后身边的首席太医，这位胡太医早就声名响彻京城，无论太后遣这两人来意如何，能为孙子看诊，老夫人都是领这份情的。

    李嬷嬷带着仆从们去接人，很快，须发皆白风尘仆仆的胡太医同面容亲切的凌女官一道进了门。

    众人一番寒暄后，一路被人礼遇的胡太医在李嬷嬷的带领下，去往会明居。

    至于眼前这位笑面示人的凌女官，则在福寿堂同老夫人说话。

    鉴于早已去世的梁王同先帝之间关系极差，老夫人这些年入宫的次数并不多，同如今的太后娘娘从前的王贵妃之间也素无往来。

    当今陛下在登基前是先帝四皇子，在先帝因病逝去后，打败其他兄弟顺利继位，到如今践祚已快两年，太后作为陛下的养母，朝野内外一向声名俱佳。

    陛下对待这位养母一向格外重视，可谓是事母至孝，这样的太后娘娘突然遣女官来了梁王府，由不得老夫人不心中打鼓。

    因为和太后之间素无往来，老夫人心中不免多思量了一些，当然面上还是言辞恳切的道谢，“托太后娘娘恩德，胡太医能前来为孙儿问诊，臣妇实在是不胜感激。”

    凌女官笑道，“老夫人客气了，娘娘也是回京途中听明惠郡主提及世子救驾受伤一事，心中感怀，这才遣了胡太医前来问诊，听说世子伤情有些古怪，只盼此行前来能帮得上忙。”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一句“明惠郡主”，老夫人总算明白今日的戏肉在哪儿了。

    一个正当妙龄的年轻姑娘，关心一个门当户对正值婚龄的年轻男子，目的为何，实在是不做他想。

    可是，此时被施与恩惠的老夫人，心情却半点都不轻松。

    这厢，魏琮和阿凝之间的事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就有贵女疑似对孙子有意，尤其，这位贵女的身份还极不一般，令人得罪不起……

    说实话，明惠郡主出身并不算好，她是已故彭城伯颜将军之女，年少失怙之后偶然得了王贵妃青眼，后来就一直被贵妃养在身边，直到今上登基，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将其加封为明惠郡主，这才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若单单只是一个明惠郡主，老夫人并不担心，可偏偏这位郡主身后，站着一位举足轻重的太后娘娘，老夫人很是担心，若是这位郡主性情偏狭一些，家里的孩子要受欺负。

    尤其，如今阿炽失去过往记忆，再记不得半点与阿凝的过往，这孩子若是被人针对，日后恐怕在京中举步维艰。

    心中思量许多的老夫人，因着性情“坦率”的缘故，这情绪不免在面上带出几分。

    心思灵巧细腻的凌女官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笑道，“好叫老夫人知道，去岁冬月里郡主出行时出了点小小意外，正好遇到世子出门办差，因记得当时世子伸出援手的恩义，是以郡主听说世子受伤后，在娘娘面前陈情了几句，希望能回报一二恩情。”

    这个解释不管真假，多少安抚到了此时过于忧心的老夫人，她自然是十分乐意承情的，因此言语间很是客气。

    两人之间关于明惠郡主的话题到此为止，彼此都是聪明人，不管今日太后派人来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归面子上做得是很好看的，且牵涉到年轻姑娘的名声，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

    说到底，不管明惠郡主是不是看中梁王世子魏琮为夫婿，都不妨碍太后为了这个义女的前途筹谋，就算是试探也好，手段也堪称高明。

    无论是示好施恩梁王府与世子，还是为郡主打造知恩图报的好名声，都是实打实能得到的实惠，若王府对婚事有意，双方也有了进一步的可能，总之，今日太后派人走这一趟，确实一举多得。

    彼此心知肚明的氛围中，老夫人与凌女官的相处也算和谐，两人说道着一些家长里短，无形之中就完成了诸多信息的交换。

    作为宫中混了多年的人精，当凌女官想要示好一个人时，自然处处周到体贴，且王府这位老夫人并不算难讨好，性情爽朗坦率，相处起来称得上是愉快。

    她在这场谈话里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尤其是事关世子未能定下的婚事以及王府里那位据说被“失忆”世子喜爱的表姑娘……

    现在，表姑娘归来，不少人都盯着这件事的结果。

    凌女官想，以太后娘娘的聪慧和对郡主的爱重，无论结果如何，想必都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老夫人言语中十分爱重的那位表姑娘，听说是个颇有心机的聪明姑娘，她心中多少也有两分好奇，就是不知道这人是真聪明还是名不副实一心精明算计了。

    暖洋洋的春风带着一点花香从外面吹进来，老夫人看一眼天色，视线略过会明居所在的方向，掩去重重心事，在凌女官的言笑晏晏中，饮了一口春茶。

    阿炽啊，未来如何，只看你自己如何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