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3)

    薛竹隐又羞又恼,捶他胸口:“刚刚你装死装那么久,吓唬谁呢?!”

    顾修远放声大笑起来,胸口颤动不止,薛竹隐只觉得这笑声刺耳,敲了敲床板,不满道:“你笑什么?”

    他实话实说:“笑你傻。”

    她暗暗在心中懊恼,傻气怕不是会传染,她不过和顾修远待了一个晚上,竟然变得这么笨。

    她冷哼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要不是顾修远把她当个傻子戏弄,她又那么一点点担心他,她岂会栽在这上头?

    越想越生气,顾修远还像座小山似的堆在她身旁,她忿忿地推推他的肩膀:“过去点,我要挤死了。”

    顾修远翻了个身平躺着,也来推她:“睡不着,聊聊天。”

    薛竹隐转过去面对着墙,没什么好气:“我同你没什么可聊的。”

    顾修远“噢”了一句,然后就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的话像一把冰刀子,把顾修远的话头一刀斩断。

    檐下雨潺潺,她原本困极,此时听着雨声倒是睡不着了。

    纠结半晌,薛竹隐试探性叫他:“顾修远?”

    顾修远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嗯?”

    薛竹隐只是想看看他睡着了没,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半晌才问:“我记得你以前在文思堂还是挺用功的,怎么会后来和何明进混到一块去了呢?”

    还要何明进,她记得何明进好像是调皮闹腾了点,但也就限于忤逆先生,欺负同学,怎么后来又去赌坊勾栏混上了?

    “我读书学得慢,先生们都嫌弃我,就不想学了。他们总欺负我,我跟何明进玩,傍上他的大腿,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呗。”顾修远故作轻松。

    薛竹隐默然,定国公去世之后,府中无人,定国公府如巨厦忽倾,文思堂里的世家子弟早熟,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精,自然挑软柿子欺负。

    像顾修远这种骂了还口打了还手的,欺负起来更带劲,想来他当年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顿了顿,说道:“其实陈先生挺关心你的。”

    在文思堂的时候,多的是世家子弟围着她和太子,只是她不好与人交接,加上后来与他们分道扬镳,对许多人都没有印象了。

    她之所以对顾修远有一点点印象,是因为陈先生有一次看着顾修远潦草的课业,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艰难。”

    他为顾修远的课业作的批点,比给薛竹隐的还要详细,她草草看一眼,陈先生几乎是把道法掰开揉碎了给他讲。

    也不知顾修远瞧见没?

    顾修远黯然,声音低了下去:“陈如寄陈先生?我那时总嫌他啰嗦,也没有认真看过他为我批的课业。”

    薛竹隐叹一口气:“他如今在岭南过苦日子,你再想让他为你批课业也批不着了。”

    顾修远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很小心地搭在她的手腕上,怀着一丝期待:“学堂的事情,你还有没有别的想问的?”

    “有,”薛竹隐回答得很痛快,“那你后来怎么会想到要入军营呢?”

    顾修远默了默,慢慢地把手抽回去,竹床吱呀作响,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好半晌,薛竹隐等得不耐烦,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说话呀!”

    怎么问到关键处就回避了,是不是这其中果真有什么端倪?

    顾修远打个哈欠:“困了,明日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薛竹隐正问到兴头上,但顾修远要睡了,她也不能再拉着他继续问,只能阖眼入睡。

    第二日几声嘹亮的鸡鸣冲破山村的宁静,薛竹隐在竹床上惊醒过来。

    天光大亮,身边的被窝是空的,顾修远不知道去哪儿了。听老周说他日日睡懒觉,薛竹隐纳罕,今日起得竟比她还早。

    她下床将外衫披上,厨房水缸里有打好的井水,桌上放了蒸好的窝窝头。

    吃过早饭,仍不见顾修远人影,但马还好好地在院子里拴着。

    院子和屋里都不见他人影,薛竹隐转到后院,后院杂草丛生,长得有半人高,她正欲转身回屋之时,眼尖地瞥见墙根的草丛里有一抹不属于它的白色。

    她拨开杂草一路找过去,杂草深处有一簇野草伏地,显然是被人踩踏过,地上铺了一块白色油毡,因着昨日下雨,上面聚了一小汪水。

    那油毡成色半旧,品质上乘,看得出来以前是被主人爱惜的,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约是为了盖什么东西。

    她掀开油毡,油毡底下赫然堆着一大簇茅草,她摸了摸,湿的!

    被油毡盖着怎么会湿呢?

    这堵墙背后就是她昨晚一开始睡的那个小房间,她抬头望了望屋顶,屋顶边缘的茅草看起来依然厚实,再往上是视线所不能及之地。

    但她不用看也想得到,垂直地对着她的床的屋顶某处,必然空了一块,以至于漏风又漏雨。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昨夜上房掀了她房间的顶,再把茅草顺手藏在这个地方。

    想起昨晚她敲门的时候顾修远那半敞的袍子,和故作虚弱的咳嗽声,薛竹隐压了压嘴角,有些人还真是会装。

    薛竹隐解下腰上的玉佩,放在茅草堆上,若无其事地将油毡保持原状盖了回去。

    转到小院旁的小树林,她隐隐约听见顾修远的低语,她找过去,顾修远在一个简陋的坟包前跪得笔直,似是在祭拜什么人。

    想到顾叔说定国公以前常带他回来住,大约是在祭拜他。薛竹隐少见他这样严肃,转身非礼勿听。

    当初定国公战功赫赫,保西北边陲四十余年安宁,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不想死后不仅连太庙都没得进,还孤孤单单地屈身在一个荒凉的小树林里。

    若能引得皇帝前来祭拜定国公,或许……

    薛竹隐心里有了计划。

    顾修远祭拜完回来,薛竹隐早已在屋内等他。

    见他迈步进了屋子,她起身佯装焦急:“顾修远,我的玉佩掉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吗?我昨晚睡觉前把它放在外袍上,今早起来就找不到了。”

    “当然可以!你的玉佩是什么样的?”顾修远关切地问她。

    “上面有海棠花纹,羊脂玉雕的。”

    “屋里到处可都找过了?”

    “我找过了,但也许找得不仔细,想劳你再找一次。”

    顾修远转身便进屋帮她找,一柱香的工夫后,他从院子回来,有些沮丧:“厨房,浴室,两间卧室,堂屋,院子我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你可还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薛竹隐想了想,说道:“我今早起来还去后院转了转。”

    “那我们一块去后院看看。”顾修远打开通向后院的门,没等她进去又突然合上,“后院又脏又乱,我去找就好了。”

    薛竹隐扒门,不容他拒绝:“多个人找更快些。”

    顾修远无奈:“那你就站在这看,我进去就行了,别弄脏了你的衣物。”

    说完,他就钻进后院的草丛里找了起来,油毡在后院的西边,他却始终在东边磨蹭,野草被他踩得东倒西歪,他还时不时抽剑砍断灌木,迟迟不过去。

    薛竹隐挑挑眉,喊道:“还没找到啊?要不我去另一边找找吧!”

    顾修远一个箭步从草丛里冲出来拦她:“还是我去吧!”

    薛竹隐袖着手在后边看他在草里到处扒拉,提醒他道:“那个油毡是做什么的?会不会在油毡下面?你掀开看看!”

    顾修远看也不看那油毡一眼:“是我昨日从兔子身上扒下来的皮毛,我怕吓着你,还是别看了。”

    他扯起谎来倒是行云流水,亳不变色。

    薛竹隐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语气无辜:“真的吗?那你掀开给我看看,我最喜欢看从兔子身上扒下来的皮毛了。”

    顾修远眼神莫测:“你竟还有这种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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