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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嘉兴这般善解人意的姑娘,本宫自也是极喜欢的。”

    皇后端坐在罗汉床上,一双素手交叠在膝头,轻轻拨动着她腕上那枚镶金白玉镯,正含笑望着曲瑶镜,深看却知那浅薄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恰巧玉芝端着个黑漆红绒底方盘进来,皇后将曲瑶镜叫到跟前,怡色柔声地拉着她的手,将那枚玉镯褪下,套在她腕上:“这套赤金嵌宝珠缠丝头面和这镯子,便予你做见面礼,一道拿去玩罢。”

    皇后赏赐,曲瑶镜自然是无法推辞的,她羞羞怯怯地臻首,香腮带粉,乖巧地任由皇后冰凉的纤指在她手背上轻抚。

    “多谢皇后娘娘赏。”

    皇后靠右而坐,景曜的位置正巧在皇后右下首,他仰靠在椅背上,微抬眼眸,神情自若地瞧着在旁亭亭玉立的曲瑶镜。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①。

    看皇后待曲瑶镜这般亲热,景嫆有些吃味,生怕被分了宠,噘着嘴半真半假地嗔怪道:“好呀,怪道前些日子儿臣百般求要这头面,母后都不给,原是要将好东西留待给嘉兴表妹,母后偏心,儿臣不依!”

    皇后被她古灵精怪逗得失笑,松开曲瑶镜的手,指尖一戳景嫆的额心:“哪回内务府送来的头面钗环,不是任你挑拣?竟吃这飞醋。”

    景嫆眉开眼笑地抱着皇后手臂撒娇:“儿臣不管,儿臣伤心了,需要母后也赠一副头面才会好。”

    皇后摸摸她尖俏的小脸,掐着她脸颊笑骂道:“好好好,月底内务府送打的新首饰来,你尽可选个够。”

    自景嫆上前,曲瑶镜便自觉退后一步往旁站,她规规矩矩地颔首低眉,不错丝毫礼数。

    这般母女相合的场景,曲瑶镜却觉得怪异。

    分明景曜才是皇后亲生,可她待景曜,瞧着却远不及抱养的景嫆,单两人的称呼,便很是亲疏分明。

    这母子俩可真怪,明明同处一室,却仿佛隔着千沟万壑。

    不过,皇后面向景嫆时,眼中的宠溺并不似伪,应是有几分真情在。

    思及此,曲瑶镜下意识向景曜瞥去一眼,却意外撞进一双沉沉如水的眼眸中。

    她一愣,他在看她?

    这般突兀直视,已是失礼冒犯,曲瑶镜皱了皱眉,心生不愉,她也不避让,一挑眼,不卑不亢地朝景曜颔首示意。

    可景曜并没有回应。

    他仍朝曲瑶镜的方向看着,眼神定定凝望之处却是虚空,仿佛只是听着皇后与景嫆对话,而一时入了神。

    曲瑶镜脸颊蓦地一热,有些尴尬自己先入为主的自作多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景嫆被皇后哄得高兴,她贵为公主什么珍宝首饰没见过,哪里稀罕区区一副头面,不过是借机向皇后撒娇卖痴罢了。

    得了皇后正大光明的偏宠,那点拈酸吃醋的心理,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景嫆花蝴蝶似的又翩翩然飘到曲瑶镜身边,带着一阵香风,瓷白小脸上笑颜如花。

    “嘉兴表妹今日头一回进宫,不如随我出去走走,赏一赏这网罗天下繁花盛景的宫后苑?”

    她挽着曲瑶镜的手臂,神情兴味盎然,脸颊却泛着红。

    景嫆的小心思被皇后一眼看穿,她无奈笑笑,却又无限纵容。

    曲瑶镜有些犹豫,一时拿不准主意,便向寿宁长公主投去一眼询问。

    原以为寿宁长公主会反对,谁知她也颔首赞同道:“去吧,你这些日子在屋里闷得够久,出去透透气也好。”

    曲瑶镜本意是不愿的,她才与景嫆起龃龉,怎可能一笑泯恩仇,若景嫆反应过来她方才话中之意,难保不会再找她麻烦。

    况且……

    曲瑶镜藏着动作又偷偷看了一眼景曜,他并未察觉她的窥视,剑眉微敛,神色平和地端坐着,突然,他眉心微蹙,似有不适,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闷咳出声。

    他肩头震颤,眼尾沁出些红,便是病弱也不减他分毫天姿,倒宛如皑雪从枝头颤落,凝成的金尊玉贵琉璃盏,稍不注意便要消逝。

    曲瑶镜匆匆敛目,他看起来太过脆弱,与她梦中那人太过截然相反,她并非疑心深重,只是赌不起。

    她不想,甚至难以忍受自己落入梦里那番境地。

    若能留下来与他再多说两句话就更好了……

    曲瑶镜本想找理由推拒,可寿宁长公主显然是有话要与皇后单独说。

    她犹豫着,正要应承。

    便见景曜身侧伺候的宫人已是一脸急色,低声哀求着:“殿下,您大病未去,今日本就带病上朝,现下与娘娘请过安,您也瞧见了郡主痊愈无碍,您就行行好听奴婢的,回宫歇着吧。”

    殿内本就安静,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景曜,曲瑶镜也以正大光明盯着他看。

    景曜似是不悦地朝那宫人睨去一眼:“孤自有计较,”可他话音未落,眉心又起皱,几声闷咳后,连唇色也泛白,足见强撑的羸弱之态。

    曲瑶镜突然明白西子捧心为何而美,这般易碎的模样,竟让她对身份超然,立于苍山之巅的太子心生怜惜。

    不过,有胆怜惜景曜的仿佛只她一个,皇后只远远向景曜乜去一眼:“既尚未病愈,又何必强撑,太子这便回去歇着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皇后的语气太过生硬,全无一个母亲对病重的孩子应有的担忧,曲瑶镜下意识抬眼朝她看去,随即一愣。

    若没看错的话,皇后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情绪,是满满的嫌恶?

    她眼中的厌弃没有丝毫掩饰,连曲瑶镜都能瞧见更遑论景曜,他沉默着,似只有一瞬,又似极其漫长,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温润,只敛了眉目,却更添疏离。

    景曜拢袖站起身,随即缓缓颔首道:“多谢母后体恤,既然如此儿臣便先行告辞。”

    继而朝寿宁长公主和曲瑶镜拱手道:“扶光今日多有怠慢,改日必携礼登门致歉。”

    扶光,日,则曜也,应是他的字,圣上对他当真是极疼宠的,与皇后倒是对比分明。

    曲瑶镜心下只道怪哉。

    寿宁长公主未置可否,倒是皇后突然遥遥望向景曜,半响勾起些许意味深长的笑。

    看着景曜那萧索的背影,景嫆撇撇嘴,面上的神情有些唏嘘:“既然如此,我们便与皇兄一道走吧,”说罢也不管曲瑶镜愿不愿意,挽着她手臂便追着景曜出门。

    景曜走得并不快,闻言便停下脚步负手站在门边。

    曲瑶镜被景嫆拉着,与他擦身而过时,一缕浅淡近无的香气从她鼻尖翩然掠过,她下意识嗅了嗅。

    曲瑶镜喜静,没什么旁的爱好,擅琴也擅香,其中香道造诣颇深,却也没能辨出来那是什么香气,只依稀能确定,是景曜身上的味道。

    那香气转然消逝,但意外的,并不令她嫌恶。

    因是打算逛园子,便未让宫人抬来软轿,景嫆亲亲热热地挽着曲瑶镜,慢悠悠地朝宫后苑走,说是病体未愈的景曜,竟也没乘轿,只比她们快半步,距离不远不近。

    景嫆的宫女白荼沿途着介绍各色奇花异景。

    “过了拱桥前面就是万春亭,郡主若想赏荷,那便是极佳的去处。”

    景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抬头看向稍前一步的景曜。

    景曜这会儿倒不见病态,悠然闲适地在曲瑶镜身前走,曲瑶镜一抬头,便能瞧见他颀长挺拔的身姿,嗅到被微风送来的,仿佛勾勾绕绕的香气。

    曲瑶镜能看出来,景嫆想单独与她说什么,偏偏碍于前面有个景曜而不能,急得心烦意乱。

    她也急,她急着试探景曜,也想问问他到底用的什么香,她好像没在香谱里见过。

    正当曲瑶镜以为,在景曜离开之前,景嫆不会开口时,她却深吸一口气,佯作随意对景曜道:“皇兄,我和表妹在这坐会儿,就不与您同行了。”

    任谁都能听出她话的暗示,向来心思剔透,能将捉摸不定的圣心都揣透摸透的景曜,却仿佛临时失了那七窍玲珑心。

    他微微一笑,仿佛正要应允,脸却瞬间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身形也跟着打晃,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忙将他扶稳,搀着在廊椅上坐下。

    景曜揪紧衣襟,进气多出气少,几口气喘得很急。

    宫人忙从身侧的香囊内取出一枚药丸伺候景曜服下,随后又是斟茶倒水又是拍背顺气,忙得团团转。

    这是曲瑶镜头回见人心疾发作,她曾粗略翻过几本医书,心疾,则胸痹,病者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②,旦发夕死,夕发旦死。

    怪道景曜自嘲行将就木,此病药石无用,便是有苏合香丸也只是将养,保不齐哪日病发,一口气上不来便撒手人寰。

    曲瑶镜不错眼地盯着景曜,梦里那人一手长剑使得行云流水,而胸痹,是万不能习武的。

    她垂眸敛目,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暗的阴影,片刻后曲瑶镜又抬起头,略带担忧问:“可需得请太医?”

    景曜脸色稍霁,好似舒缓不少,他微咳两声,话音很是虚弱:“无需,我歇会儿便能走,不必担忧。”

    见状,景嫆张张嘴哑口无言,她自是再不敢开口让景曜离开,更不敢抛下他离去,忙劝景曜顾惜身体,一边悻悻然拉着曲瑶镜在湖边看景。

    可景嫆到底不是隐忍的性子,才站定她便附身在曲瑶镜耳畔压低了声问道:“玉衡哥哥今日怎没一道进宫来?”

    曲瑶镜心里揣着事,一边又翻找记在脑子里的香谱,冥思苦想景曜身上那是个什么香,突然听景嫆提起曲玉衡,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道:“回公主的话,今日朝会,兄长自是不得空进宫来。”

    景嫆眼睛一亮,低低啊了一声,脸上浮现些许羞涩和期许来:“我竟忘了今日朝会,我以为他还怪我,才不肯来。”

    曲瑶镜定定望着景嫆,将她藏于羞怯之下的患得患失一览无余,心中隐隐有了些荒谬的猜想。

    她缓慢地扬起一抹笑:“是臣女自己不小心,兄长怎敢责怪公主?”

    景嫆心里还惴惴,她仍记得,那日曲玉衡得知曲瑶镜落水,乜向她的眼神有几多愤怒。

    她咬咬唇,拉着曲瑶镜又说了声抱歉:“你我原也初次相见,本不该落得剑拔弩张的关系,只我头回见你,也不知你是玉衡哥哥的亲妹妹,一时糊涂险些犯下大错,表妹可是真的原谅我了?”

    此话一出,曲瑶镜心里那点猜想落实。

    二八年华的公主,恰是慕少艾的年纪,只是不巧,那个春心萌动的对象,仿佛是她的兄长曲玉衡。

    果然,任何针锋相对都不是空穴来风。

    端午那日,景嫆应是突然得知曲玉衡要下场参加龙舟赛,匆匆出宫登上城楼观赛,却不曾想见他与曲瑶镜在画舫“幽会”,景嫆又气又怒,心生嫉妒,等曲玉衡离开画舫时,便愤而前来向曲瑶镜兴师问罪,奈何她与曲玉衡无媒无聘,并无资格捉奸拿脏,但她贵为公主,何需多言,她只要露出些微不悦,自有攀附她的贵女心领神会,李家姑娘才会借着人多眼杂,将曲瑶镜推下护城河给景嫆出气,向景嫆投诚。

    因爱而妒人之常情,可即便再是常情,也撇不开景嫆有心害人的事实。

    也亏得曲瑶镜是曲玉衡的亲妹妹,恰逢景曜在场将她救起,可若她不是曲瑶镜,不是寿宁长公主之女,景曜还会救她吗?今日景嫆还会低头认错吗?

    未必。

    届时也不过是护城河底多一条无处申冤的孤魂罢了。

    曲瑶镜望着陷入情网无可自拔的景嫆,心底无端冒起些冷汗。

    景嫆心悦兄长,那兄长呢,心里可有她?

    不过,曲瑶镜自问对曲玉衡还算了解,他虽有过纨绔浪荡的时候,但他若与景嫆两情相悦,自不会让她如此草木皆兵,患得患失。

    这点承自他们的父亲曲洹。

    曲洹是个奇人,当年三元及第,寿宁长公主榜下捉婿的盛况至今仍为人称道,比起混乱不堪的大房,他身为齐国公嫡次子,喜风月厌权柄,后院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干净,他对寿宁长公主恩爱并重,彼此夫妻情深,丝毫不容外人插足,莫说妾室,便是早年晓事的通房曲洹也没碰过,后来寿宁长公主下降,曲洹还自己贴了丰厚嫁妆将其另嫁。

    寿宁长公主悍妒的名声传得极广。

    世人不信,在这男子三妻四妾为常的世道,会有男子心甘情愿的从一而终。

    曲洹的所作所为,是独一无二的爱开出花,结成尊重,爱护,信任的果。

    他们彼此便是唯一。

    从一而终这四个字,曲瑶镜自幼耳濡目染,曲玉衡虽未长在曲洹身侧,他却将此看得比曲瑶镜更甚。

    曲玉衡长在京城,在这染缸里也曾纨绔混账过,他见多了妻妾相争,嫡庶不睦的恶果,他站在漩涡里,自然更渴求平静。

    曲瑶镜敛眉沉思,景嫆显然不是曲玉衡属意的妻子,怕只怕她索求不得,强权压人。

    景嫆若真成了她长嫂,家中只怕永无宁日。

    曲瑶镜不免觉得焦头烂额,想着便下意识端详景嫆。

    她许是确实对曲玉衡情真意切,眉目间忐忑难掩,微红的脸颊映出些羞涩,女儿家的娇蛮憨态一览无余。

    她们在荷塘边凭栏而立,微风拂过,送来荷香四溢。

    湖面波光粼粼,斑驳的水色映出景嫆的容貌,曲瑶镜盯着水面上那扭曲的人像,有些恍惚。

    她竟觉得,景嫆和皇后面相上,仿佛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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