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风静水平,曲瑶镜却又觉得应是错觉,她虽然未曾见过景嫆的生母陈嫔,但也知陈嫔与皇后一个出身低微,一个出自世家,两人若不是同为圣上后妃,怕是八竿子打不着。

    若非要说像,应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

    而景嫆显然并不是要得曲瑶镜一声原谅,她只怕曲玉衡因此厌恶她,见曲瑶镜久久不答,忍不住追着问:“那日事后,玉衡哥哥可有说什么?”

    曲瑶镜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盯着跟前那一枝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的菡萏,辣手摧花折下来,摇散了花瓣佯作花开,将□□成残花败叶的荷递给景嫆,笑盈盈道:“兄长只有些自责,并不曾迁怒公主,公主不必过于忧虑。”

    强扭的瓜不甜,强折的花也不美。

    景嫆迟疑着接过那枝凌乱脆弱的荷,心下有些嫌弃曲瑶镜上不得台面,与曲玉衡同为血亲,两人却是天差地别。

    她毫不犹豫转手将花递给宫女白荼,并不将这花放在心上,掩饰般拉着曲瑶镜顾左右而言他:“你我本就是姐妹,何必如此生疏,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姐姐也成。”

    景嫆因何强行与她亲近,曲瑶镜心知肚明,她也未曾错过景嫆眼里那一闪而逝的鄙夷。

    景嫆显然是眼高于顶的,在她眼里曲瑶镜不过是乡野村姑,自是无法入她法眼,但为了曲玉衡,竟也肯屈尊降贵。

    曲瑶镜哭笑不得,偷偷觑了一眼亭中阖眼假寐的景曜,没再多说。

    她知道景嫆没明白她的借花喻人,但她也并不需要景嫆明白。

    景曜不论是不是梦中那人,他都是储君,若能活下来必是未来的天子。

    曲玉衡,二十岁的金吾卫统领,任谁都知他前途无量,若真成了四公主的驸马,那无异于杀鸡取卵。

    孰轻孰重,景曜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不会不明白。

    景嫆有心想诱曲瑶镜多聊聊曲玉衡,见景曜已无碍,便不顾自己累极,推说前面景致更美,一边咬牙拉她沿着荷塘缓步行走。

    宫后苑确实盛景,但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廊桥,曲瑶镜只觉得自己双腿酸胀难忍,连景曜也忘了惦记,只在心里懊悔自己不该跟景嫆出来。

    正偷偷跺脚捶腿,便见一位行色匆匆的宫女迎面走来,满面哀愁似是神思不属,竟未看见景嫆,直愣愣朝她撞过去。

    景嫆身为公主,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从来只有别人避让她的份,这回乍见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两人顿时撞成一团,趔趄着齐齐掉进水里。

    曲瑶镜正被景嫆挽着,两人拉拉扯扯险些将她也连累,正踉跄着往水里歪时,被人适时拉住手腕往里一带,才幸免于难。

    一拉一扯,曲瑶镜又嗅到那一缕沁脾的浅香。

    一回头,才发现,拉她的竟是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景曜。

    不等曲瑶镜站稳,景曜便匆匆松开手,他眉心微皱,朝着曲瑶镜略带歉意地颔首,随即回身,有条不紊地吩咐识水性的内侍下水救人。

    曲瑶镜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水波潋滟的小猫眼瞪得圆溜溜的,直眨个不停,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困惑。

    景嫆并不会水,落水后惊恐万状地在湖里扑腾,还不等宫人下水救援,她便被湖水没了顶。

    曲瑶镜见景嫆的贴身宫女白荼已经吓蒙,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当机立断让逢春去附近的宫殿借衣裳。

    景嫆已经消失在湖面,只有不断咕起的水泡证明她还活着。

    曲瑶镜暗自攥紧了手,盼着她能安然无恙。

    她并非什么菩萨心肠,只是深知那种落入深水孤立无援的濒死恐惧,对此她无法幸灾乐祸,二来,景嫆若出事,皇后怪罪下来,她也难辞其咎。

    所幸将景嫆撞下水的宫女颇通水性,落水后愣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自己犯下抄家灭族的死罪。

    她没有犹豫,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竟生生将景嫆从水里托了起来,只是景嫆手脚并用地抱着她,让她也几近竭力,幸好救援的宫人也赶到她们身边,几人合力将景嫆送上岸。

    景嫆脚步虚浮的被白荼搀上来,她青白着脸发髻散乱,襦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狼狈至极。初夏的湖水仍旧冰冷刺骨,上岸后被风一吹,冷得浑身哆嗦。

    她并无大碍,只呛了些水,受了不小惊吓,曲瑶镜接过逢春借来的氅衣,迅速给景嫆披上。

    那宫女从水里爬起来时已是精疲力尽,自知犯下大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景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生母早逝,无人庇佑的可怜公主,皇后多年的偏宠青睐,给了她张扬跋扈的底气。

    她铁青着脸,拢紧氅衣的衣襟,奔过去,一掌掴在那宫女脸上,不出气,又恶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尖声咒骂:“不长眼睛的贱东西!”

    “来人,给本宫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景嫆话未说完,后知后觉身旁站了个曲瑶镜。

    她睁着一双圆眼,眼里浸着担忧,身旁的婢女更是吓得脸白,见状,景嫆平白有些心虚,只能僵着脸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下,乜眼示意内侍将那宫女拖下去处理。

    却听景曜突然开口。

    “你虽犯下大错,但又将功补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去慎刑司领罚吧。”

    听着景曜平静无波的话音,曲瑶镜顺势又觑他一眼。

    景曜并未看向她们任何人,说话时正极目远眺着生机盎然的荷塘,曲瑶镜侧目望过去,只能瞧见他剔透眼瞳中倒映的碧波万顷,以及利落清晰的侧颜。

    不论多少次惊鸿一瞥,曲瑶镜总会忍不住在心底暗叹,景曜这副皮囊,真真是无人能及的优越,若非身带痼疾,东宫怕是早已遍地开花。

    曲瑶镜思忖着景曜的话,他确实不负贤德仁善之名。

    毕竟连她都以为,这宫女今日难逃一死,没想到景曜竟会开口保她性命。

    闻言,景嫆一张脸青了又白。

    太子金口玉言,免除那宫女死罪,她便不能再寻机把人处死,若日后那宫女没能去慎刑司领罚,戕害宫人性命这一罪过可就扣死在她头上了。

    景嫆气恼不已,可景曜已经开口,她自是不敢驳斥,咬牙切齿地瞪那宫女:“还不快滚?”

    宫女死里逃生,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才跌跌撞撞地跑走。

    微风一起,景嫆止不住浑身颤栗,越是如此,她心中恨意越深,思忖着,回头等景曜忘了此事,便将这人揪出来,乱棍打死也不出气,得戳瞎那双目中无人的招子才行!

    曲瑶镜正拿着绣帕,轻轻替景嫆擦去脸上淋漓的水渍,比起她一身湿漉,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见她实在冷得厉害,便道:“湖水冰寒,公主快些回去更衣吧,耽搁久了恐得风寒。”

    景嫆有些不甘心,她还有好些关于曲玉衡的事没问明白,可她确实寒冷难耐,这一身也狼狈,只好咽下那点不甘,泄气道:“原想带表妹好好逛逛园子,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自是公主身体要紧,”曲瑶镜无不赞同,她已是累极,现在只想找个位置坐会儿。

    景嫆看着曲瑶镜眼里那不似作伪的关切,有些欲言又止。

    她那日落水时,是不是也曾这般害怕恐惧?

    景嫆在白荼的搀扶下起身欲走,却见远处的景曜突然回首,温声问曲瑶镜:“嘉兴可识得如何回碧霄宫?”

    曲瑶镜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得再次感叹景曜的心思细腻,面上也露出一抹羞愧:“臣女初次进宫,唯恐迷路冲撞贵主,不知公主可否留下一两个宫人,替臣女带路?”

    她并未说假话,曲瑶镜记性好,对人对事过目不忘,唯独在认路一事屡次栽跟头。

    曲瑶镜方向感极差,即便记得途经建筑,却仍能记混方向,走出截然相反的路来。

    景嫆这下也犯了难,曲瑶镜身份特殊,自是不可能随意交给什么人,今日已是意外频发,若曲瑶镜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好跟寿宁长公主交代。

    她思来想去,只能将目光投向景曜。

    景嫆苦着脸,湿发贴在她脸颊额头,显得狼狈又可怜,她小心翼翼地问:“皇兄能走动想来已经无碍,可否替嫆儿将表妹送回碧霄宫?”

    景曜未置可否,只眉心起皱,不只是不情愿还是身体不适。

    他眉目精致,本就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冷淡,不笑时,即便神情再温柔和煦,也令人犯怵。

    曲瑶镜哪敢让他送,景曜同她们一路出来,不过略走几步便心疾发作,现下若再送她回去,万一胸痹又起,圣上怪罪下来,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

    连忙拒绝道:“不必麻烦殿下,臣女只需一两人引路便成。”

    可景嫆只把曲瑶镜当烫手山芋,哪管她愿意与否,忙不迭甩给景曜。

    临走时,景嫆脚下又顿住,想对曲瑶镜说些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她咬咬唇,终是丢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去。

    她这话来的莫名,也不知是对今日失陪感到抱歉,还是为那日授意旁人推曲瑶镜下水,而感到抱歉。

    不过,比起之前的虚以为蛇,到底要真挚不少。

    等景嫆彻底走远,不会去而复返,曲瑶镜才悄悄松了口气。

    转而对景曜道:“殿下寻位宫人替臣女指路便好。”

    她身量并不高,低着头时景曜只能看到她梳髻的发顶,偏她似是对他有些畏惧,鲜少正眼与他对视,却又总用充满好奇和试探的眼神,自以为隐晦地偷偷打量他。

    真真是“冒犯”而不自知。

    曲瑶镜等了半响也不见景曜出声,正想抬头,随后便听一声低笑:“我身边只常福一人,他去给你引路,我又该如何?”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