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望着曲瑶镜惨白的脸,觉夏越觉得羞愧。

    “是太子殿下。”

    曲瑶镜这番落水,曲玉衡的过错在前,逢春觉夏两个侍女的失职在后,但凡两人有一个机灵点,也不至于让她白遭这番罪。

    在曲瑶镜醒之前,她们两个便各挨了板子,这两日寿宁长公主待两个侍女也没甚好脸色,现下又额外替曲瑶镜从宫里挑了两个新侍,说是凑齐春夏秋冬,实则就是明晃晃的敲打。

    若不是看在觉夏和逢春自幼陪曲瑶镜长大的份上,恐怕事发当时便将两人发落了。

    觉夏摩挲着衣角脸色发白,在曲瑶镜跟前屈膝跪下,仰脸看她时已是泪流满面:“求郡主责罚!”

    她跪得突然,曲瑶镜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边伸手去拉她边说:“是我自己不慎落水,与你何干?快些起来吧。”

    觉夏摇着头不肯起,泣不成声道:“是奴婢失职,若能反应再快些,您也不至于此。”

    曲瑶镜浑身无力,实在拉不动她,叹了口气道:“也不全怪你们,京城确实不比在外,我自己也该警醒些的,起来吧,别跪着了。”

    觉夏吸吸鼻子站起身,绞来帕子,替曲瑶镜擦身,看着她脑后的肿包,颇有些后怕道:“您突然落水,奴婢和逢春当时都吓蒙了,若非恰好太子殿下也在河边观赛,恐怕……”

    逢春和觉夏都不会水,即便反应过来也未必能及时将曲瑶镜救起,也幸好救她的人是太子,是她正儿八经的亲表哥,若换做旁人,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曲瑶镜颔首道:“回头是得好生向他道声谢。”

    她上一次回京还是十年前,对这位太子表哥并无甚印象。

    只听说,太子景曜生得玉质金相,素有白壁美名,是人人称道的如玉君子。

    当今帝后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景曜身为东宫嫡子更是得益,出生后便被册为太子,他自幼聪敏好学,行止有度,如圭如璋,又心慈仁善,深得圣心,如今已二十有五,颇有仁君之风。

    若要细论,她这位太子表哥,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燕国上下,除圣上之外,何人比得过他位高权重?

    一瞬间,曲瑶镜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她一把抓住觉夏的手,拧眉压低声问:“你可还记得太子殿下生何模样?”

    她一双手寒凉如冰,惊得觉夏直激灵。

    看着曲瑶镜那双亮得吓人的眼,觉夏有些惴惴不安,只好硬着头皮回忆那位太子殿下。

    “奴婢并不敢直视贵人,只记得殿下神采英拔,温润谦和,不语也在三分笑,只可惜眉目间难掩病弱,不过到底是太子,便是站在那就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犹记得那几位在郡主跟前嚣张跋扈的贵女,一瞧见太子个个都噤若寒蝉 。

    现下回想起来,那位太子殿下,真真是觉夏从未见过的龙章凤姿,清傲绝然,仿佛九天上的仙人降落凡尘,高不可攀。

    “听说殿下回去不久,东宫那边便也请了太医,虽未传出的风声,但这几日殿下也都未上早朝,”觉夏想了想,有些羞忏道。

    听着觉夏磕磕绊绊的形容,曲瑶镜脑中也渐渐勾勒出一个身怀神仙玉骨,却又如琉璃般易碎的轮廓。

    她对落水后的事并非全无记忆,撞上暗石昏过去前,朦胧中曾瞧见有人飞快朝她游来,河水模糊了他的相貌,但也能借此以及觉夏的描述推测出,他与梦中那阴翳嗜杀之人截然不同。

    曲瑶镜不由得回想起落水前发生的事,她依稀记得那几位贵女之中,有人自称本宫,想来应是位公主。

    既然牵扯公主,太子会冒险亲自救她,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曲瑶镜长出一口气,她有些心虚地别开脸,为她方才对太子那阴暗的无端揣度而羞愧。

    想来这位太子殿下,应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也幸好燕国男女大防并不严苛,若如前朝那般,她要么嫁给这位救命恩人,要么就得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太子今年二十有五,应当早已娶妻生子了吧……

    曲瑶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次日一早,曲瑶镜头昏脑涨地醒来时,寿宁长公主已经带着太医在外间等了小半个时辰。

    略梳洗过后,曲瑶镜才让逢春请她们进来。

    因是特意请的女医,便也不用避讳什么,太医把过脉后又探手摸了摸曲瑶镜脑后的肿包。

    “郡主可觉得五感受限,眼耳口鼻异样?”

    曲瑶镜摇头否认,她自觉一切都好,就连脑后的肿包一夜过后也消退不少。

    太医遂检查她的眼耳,沉吟过后提笔写了个温养的方子交给逢春:“目前看来郡主并无大碍,再喝几副活血化瘀的汤药,等伤肿彻底消下去,下官再来替郡主诊治。”

    寿宁长公主不放心,留着太医再三问询,得了再三保证,才放她离去。

    今日天气爽朗,曲瑶镜便打算去小花园坐会儿透透气,正要吩咐两个侍女替她更衣,却听见房门被叩响。

    觉夏正拿着一件单衣,循声看过去,讶然道:“郡主,是大公子。”

    曲瑶镜抬头便看见,兄长曲玉衡提着个楠木食盒站在门边,正朝着她笑得讪讪:“满满……我可以进来吗?”

    驸马曲洹年轻时就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寿宁长公主当年更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曲瑶镜和曲玉衡一个肖母一个肖父,兄妹俩集父母之所长,一个清艳脱俗一个俊逸非凡,都是难得的美人。

    曲瑶镜对曲玉衡这个兄长还是有些陌生的,虽然这么多年来,两人时常通信,但满打满算这兄妹二人也只见过寥寥几面,即便是血亲,一时也难以彻底亲近起来。

    她有些拘谨地朝曲玉衡笑笑:“兄长请进。”

    说罢,便挣扎着要起身。

    曲玉衡心里本就愧疚,见曲瑶镜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虚弱不堪的模样,更是懊悔不已。

    看她要起身,下意识一瘸一拐地跨步走进来,一手握着她的腕子,一手扶住肩,想将她扶起来。

    在他的手握上曲瑶镜手腕那一瞬,她的身子便不自然地发僵,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曲玉衡这才反应过来,立时慌张收回手,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抱歉,我一着急给忘了你的忌讳。”

    “无碍,”曲瑶镜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身后,在逢春的搀扶下坐起,然后若无其事地朝曲玉衡笑:“兄长站着做什么?坐吧。”

    她看了眼他的腿,寿宁长公主性情柔中带刚,到底是公主,自来是说一不二的,说要罚跪,曲玉衡必然跪足了三日,谁劝都没用。

    曲玉衡应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绣凳上坐下,打量着曲瑶镜回京没几日,便清减得风吹就倒的身形,有些心疼道:“我来看看你,你因我的过失遭罪,我实在是坐立难安。”

    “我已无碍,兄长不必过于介怀,”曲瑶镜替他斟了杯茶,笑吟吟地转移话题:“兄长带了什么来?我似是闻见甜味儿了。”

    这一笑如繁花盛绽,明媚如妍,让曲玉衡无意识呼吸一窒。

    这无关情或欲,是那惊心动魄的妍丽令人失神。

    曲瑶镜肖母,幼时便是个美人胚子,现下长开了,更是明眸皓齿颜如舜华,阖京上下也找不出个比她还貌美的。

    曲瑶镜虽与曲玉衡聚少离多,但早年年节时,曲玉衡还会赶去与他们团聚,到前两年,北蒙屡屡犯边,曲玉衡随齐国公出征,得胜返京后又在金吾卫任职,才一连几年没能相聚。

    虽有些陌生,但凭借年少时的相处以及长久的互通信件,曲玉衡很清楚,他这妹妹长相随母,性格却完全随了父亲曲洹,是个如水般的姑娘,温柔娴雅又知情识趣。

    正因她知情识趣,曲玉衡更难不介怀此事,他怀着愧疚和担忧,坐立不安地在祠堂跪了三天。

    但也没闲着,那日与曲瑶镜起争执的,分别有哪家姑娘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暗里记着数,早晚要报复回去。

    他深知曲瑶镜那闲云野鹤的心性,未必会计较这些,但他向来睚眦必报,别看曲玉衡如今人模狗样,人人夸口称赞,早年因父母不在身侧,无人管教,他也沾染过不少纨绔习气,后来被齐国公拎上战场,狠吃了番苦头,才稍加收敛。

    曲玉衡没打算将自己的计较说与曲瑶镜,省得污了她的耳,便也笑笑,将食盒打开:“珍馐楼的点心,原在信中提过要带你去尝尝的,他家的杨梅荔枝饮一绝。”

    曲瑶镜随父母一道,几乎走过大江南北,颇好口腹之欲,曲玉衡在信中提及此物时,她便很有些好奇。

    曲瑶镜端着碗浅啜,冰饮入口酸中回甜,别有一番风味,但她心里揣着事,便有些神思不属。

    曲玉衡也并未久留,稍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端阳休沐三日,今日已是第四日,他还得回卫所当差。

    等曲玉衡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曲瑶镜放下冰碗,转身匐在痰盂前吐得天昏地暗,两个丫鬟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见慌乱,有条不紊地斟茶倒水。

    等吃下去的点心吐了个干净,曲瑶镜才脱力歪在逢春身上,小口小口地喝水漱口。

    见觉夏端来热水,她又勉力支起身,用香胰子涂满双手,来来回回清洗,整整换了三盆水,直到双手通红才作罢。

    逢春拿着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净曲瑶镜手上的水渍,她有些奇怪地欲言又止:“连大公子的触碰您也觉得恶心吗?”

    曲瑶镜几乎精疲力尽,嗓子火辣辣地疼,被觉夏扶着歪靠在引枕上不想说话。

    见她默认,逢春面上的表情更奇怪了:“可那日,殿下将您从水里抱起,一路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护送您回府,您好似无甚反应。”

    曲瑶镜半睁着呛出泪的眼,听着逢春的话,神情有些呆滞,显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逢春抿着嘴,又问:“如果是大公子呢?如果跳入水中将您救起的人是大公子呢?”

    曲瑶镜拧着眉,不由得顺着逢春的话细想,不想还好,一想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她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便止不住的干呕。

    逢春见她如此难受,自知失言,拍着她的背喃喃道:“奴婢还以为您的怪病好些了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