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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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不深,只做了简单包扎。
程之陌给苏黎玥说了一声,俩人最终还是中途离场。
苏黎玥似乎是有些担心,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程之陌只说路尧野工作忙,待不了多久。
回到那间小公寓,程之陌一改往常,第一次看着他得眼睛问他:“能睡床吗?”
路尧野沉默半瞬。
程之陌说:“我不习惯睡在地上。”
路尧野说:“好。”
卧室这张床,对路尧野来说略显陌生。他在床前站了许久,摊开被子,替程之陌盖上,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才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上去。
闭上眼,那种没来由的安全感缺失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包围——
口鼻被捂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歇斯底里的吼:“你个小杂种命还挺硬!”
他想逃,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
路筱筱扯着嗓子在喊“爸爸”,试图唤起他的父爱,却毫不意外的惹毛了路鹏,路鹏像甩一滩烂泥似的将路尧野扔出去,转身要去抓路筱筱,路尧野死死抱着路鹏大腿。
那个时候他力气抵不过路鹏,只够给路筱筱争取一句话的时间——
“跑!”
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跑”。
“路尧野!路尧野……”
“路尧野!”
他整个人都在抖,额头布满汗珠,一只手抓着床单一角,几乎要撕裂开来。
“路尧野!”
程之陌几近哭出来。
猛地睁眼,大口喘气。
他需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将那段噩梦忘却。
“之陌……”路尧野如大梦初醒,入眼所及只有程之陌微红的双眼,他将她轻揽于怀,轻声,“别怕,做噩梦了。”
其实路尧野自己都搞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是梦。
只要闭上眼,所有让他感到恐惧的都会如同洪水野兽一般,将一个人淹没。
他没有痛觉,所有的疼痛感在某一瞬间都可化为漫天的恐惧。
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他畏惧往前的每一步。
程之陌从后抱着他,用了很大的力,几乎勒到路尧野喘不过气。
路尧野转过身,抬手替她擦去眼角还没干的泪。
“路……”
哽咽刚出一个字,便被吞没。
她后背被他用一只手稳稳撑着,这个吻近似疯狂——
路尧野另一只手捧着她的颈侧,望向她的目光在黑夜之下婉转流长,让人捉摸不透。
“之陌……”
声线比以往还要更加沉闷,却莫名叫人听的那样缱绻。
程之陌根本来不及回答他这一声,细细密密的吻再次落下。
这次,倒是显得耐心了许多。
程之陌贪婪的没有闭上眼,她就这么睁着眼看他,看他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睛。
还记得那年初见,那个没穿鞋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抬头往她那边看的第一眼。
好像冥冥之中注定。
她这么多年无望的等待,都是为了此刻,仅仅一个吻,便已觉得足够。
窗帘拉的没有那么严实,有一道光透进来,她能看清他的眼睛,眉毛,鼻子,以及精瘦的腰腹,随着用力,拉出的线条——
程之陌抬手轻轻抚上,各种复杂的念头一拥而上,叫她不知如何处理。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干脆的,带着缱绻,爱人之间的,又或者仅仅是求饶……
程之陌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她只记得有好几次路尧野注视她,抬手摸她的额头,那简短的时间里他变的耐心温柔了许多,却转瞬即逝,留不住光影。
程之陌转头从缝隙处看窗外,好像在下雨,打在窗户上作响,那一瞬间,空落感将她再次淹没,她搞不清,想不明,只能两只手臂攀着路尧野的肩头,将人缠紧。
手指触碰他半个身体,密密麻麻的伤疤无数。
像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迷宫,探寻不到出口。
有人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了实处。
十指交缠,程之陌失去了再探寻出口的力气。
她想问:“你身上的伤是不是……”
但问不出口,出于本能的,水汽遮住了她所有视线。
又也许,路尧野原本就是故意的。
“……之陌,我好爱你。”
他仿佛是在轻叹。
“你能答应我件事吗?”程之陌问。
“嗯。”
“我的导师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近乎祈求。
路尧野有半瞬的顿住。
仿佛有人活生生将他从梦里拽出,推至深山火海。
程之陌知道他在想什么。
“路尧野,我当初义无反顾选择这个专业是为了你,所以,你能不能也为了我,去见他一面?”
路尧野除了说“好”,再别无他选。
他低头再度吻她,程之陌知道,这事成了。
路尧野不会轻易做出承诺,可一旦做出了,他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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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导师的见面约在了半个月后,因为路尧野工作的问题,他能拖的假期已经是拖到了最后一日,白城如同催命,要不是程之陌在,他得冲进房来抓人。
路尧野不在,程之陌还是会隔几天过来住一会,当再看到被打扫的连一点褶皱都看不到的那张床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回放那晚,总叫人脸红。
他这间小公寓不会有什么人来,除了偶尔蹦出来的路筱筱。
路筱筱是来找路尧野的,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没辙,她只好来这抓人,没想到人也抓不到。
“你哥出差了,他没跟你说?”程之陌问。
路筱筱无奈:“他能跟我说那才怪了。”
路筱筱气呼呼的坐在凳子上,慢吞吞道:“我能见我哥的日子很固定,每年两次去江城看我妈,他倒是从来都没有失约过,但也没进去过。”
程之陌一怔:“没进去?”
“是啊。”路筱筱说,“他已经好些年不愿意进去见一面了。”
每次去,都是路筱筱进去,路尧野便等在门外。
路筱筱不知道在那等待的时间里他在想些什么,每次都只问一句:“她还好吗?”
路筱筱也想赌气不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总是于心不忍。
因为路尧野只有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才肯直视路筱筱的眼睛,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的。
于是每次路筱筱都会跟他描述徐秋慧的模样以及现状——
白头发又多了些,看上去又老了些,可能感冒了,有些咳嗽……
很怪异,就连徐秋慧,也只是在前一两年会问路尧野来了吗,后来,便也不问了,她似乎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路尧野就等在门外,每次都要往外看,好像透过那扇门真的能看到什么一样。
程之陌问:“你们上一次去看你妈妈是什么时候?”
路筱筱说:“就前几天啊,他没跟你提起吗?”
没有。
路尧野从未跟她说起这些。
按照路筱筱说的时间程之陌大概算了算,那日恰好是苏黎玥婚礼那天。
怪不得,那天他来晚了。
半分钟后,程之陌接到了苏黎玥的电话。
苏黎玥鲜有的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之陌。”她一改往常,显得过分严肃,“我这边有点事,是关于路尧野的,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希望当面能跟你说。”
预感十分强烈,让程之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度大脑空白,路筱筱一路上说了很多话,但断断续续的,程之陌听了个大概,前后也联系不起来。
见到苏黎玥的时候已是当天晚上,苏黎玥跟江宁就等在门口,似是已经等了很久。
一看到路筱筱,苏黎玥显得有些为难,她看向程之陌,问:“你怎么把筱筱也带过来了?”
在那一刻,程之陌在苏黎玥的眼睛里读到了第一种信息——
可能这件事,并不适合被筱筱知道。
路筱筱道:“你不是说关于我哥吗?我应该可以来的吧。”
苏黎玥与江宁对视,显然犹豫。
路筱筱再道:“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没必要瞒我。”
苏黎玥说:“你们先跟我进来。”
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插口处插着金色的U盘。
不知为何,程之陌在进门的第一秒就将视线放在了那个U盘上。
苏黎玥抓着她的手,提前打预防针——
“之陌,待会看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我希望你能撑得住。”
说实话,那一瞬间很想逃。
很多人都跟她说,路尧野变了很多,就连程之陌自己都承认,他的确是在改变。
不再浑身带刺,不再把路筱筱做为他唯一活着的理由。
他甚至,都开始跟正常人一样睡床了。
但……
真的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程之陌鼓足勇气看向苏黎玥,说:“我没事。”
她甚至连深呼吸都没来得及做。
那是一段监控画面,地点就是苏黎玥婚礼派对的地方。
画面是个拐角,所以来往人并不多。
一张黑色皮质沙发,路尧野一个人坐在那,一手拿着一颗苹果,一手拿着水果刀。
他没撒谎,的确是在削苹果。
可那苹果,却只削了一半就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那刀尖对着自己手心,面无表情的划了几道血迹。
他像是在雕刻什么东西,从容,淡定——
监控画面并不清晰,但程之陌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某一刻似乎是笑了。
那种闲散模样的松弛,程之陌在路尧野身上从未看到过。
光是手心似乎还不够,他在沉默半刻后将刀尖对准了自己颈动脉——
路筱筱几乎条件反射的捂住了嘴巴。
程之陌右手抓着桌角,指尖泛白。
这才是路尧野吗?
没人知道的路尧野的真实模样。
就在他看似真的下定决心要动手之时,从另一侧响起一个声音。
是程之陌,她在喊路尧野的名字。
路尧野似乎被这个声音打断了计划,他僵持着那个危险的动作,足足有一分钟之久,而后,像是忽然大梦初醒,低头看了一眼沾了血的刀尖。
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程之陌很清楚的看到他皱了下眉,一同将水果刀扔进垃圾桶,起身的时候晃了两下才堪堪能站定,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如同被谁摁住了喉咙,程之陌在那一刻无法发声,她只能转过头,无助的望向苏黎玥。
这么些年,苏黎玥第一次在程之陌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哪怕是那年高三毕业,路尧野杳无音讯。
那时候,她精力无限,一天能跑八百个可能的地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寻找路尧野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而现在,她好像一下子被困在了这里,连脚都抬不起来。
苏黎玥抱住她,柔声道:“那晚那场派对有人丢了重要的东西,江宁翻了监控,是无意之中看到的。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个残酷的画面带给你,但我仍然觉得,你有知情权。”
“我好像错了……”程之陌喃喃道,“他在我身边假装正常,让我误以为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
怎么会好呢?
那个十五岁满身疤痕的小男孩,这些年同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回想从再遇到现在,不离身的匕首,无数次的噩梦,满身新旧参杂的疤痕,她竟然忽略了他发出的所有求救信号。
“之陌。”苏黎玥道,“我之所以选择让你知道,是因为你可以救他,我不是让你在这自怨自艾的,趁这一切还来得及,说服他,之陌,说服他接受治疗。”
“我知道……”
程之陌恍然,自残的最终结果是自杀,按照路尧野如今种种表现,他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她用三两分钟的清醒大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却在之后无数次奔溃。
是她一直在拒绝正视这件事,她总以为抱紧他给他足够的爱就能切断一个人的噩梦,可事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