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
那年下半年，江宁与苏黎玥终于修得正果。
婚礼定在下周，程之陌是她唯一的伴娘。
苏黎玥生怕她在那日临时出什么岔子，几乎一天一个电话要跟程之陌确认，絮絮叨叨的，每次都要说上很久。
程之陌问她：“你该不会是有婚前恐惧症吧？”
苏黎玥承认：“不知道，反正很慌。”
这个慌不在于她对江宁有多不信任，而是，需要应付的太多。
苏黎玥从小洒脱任性，不受什么委屈，她根本无法想象在江宁父母面前她得要多么的伪装自己才能看上去像个好媳妇。
苏黎玥问：“你说我万一到时候想悔婚，我妈是不是得打断我一条腿？”
程之陌无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争取早几天过来陪你。”
苏黎玥不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你家路尧野呢，江宁说婚礼请柬他寄给路尧野了，路尧野到现在也没给个回复，你到时候把他也带过来吧。”
程之陌转头，问身侧人：“江宁跟苏黎玥的婚礼你有时间去吗？”
路尧野回她：“嗯。”
电话那头的苏黎玥：“……”
她默默的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夜里十点半。
苏黎玥学不来委婉，直截了当的问：“不是，之陌……你俩住一起？”
程之陌一噎：“我就过来拿个东西。”
苏黎玥才不信：“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那不得……”
“苏黎玥！”程之陌脸烧的慌。
女生闺蜜之间的聊天往往大多都不能听，尤其是苏黎玥，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往常也就算了，可现在，路尧野还在一旁坐着，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跟路尧野最多就亲亲抱抱，其他一步都没越界，苏黎玥这些黄色废料，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程之陌偷偷往路尧野那边瞄一眼，见他还算淡定，只好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你就好好准备当你最美的新娘子，别的别瞎想，我挂了！”
苏黎玥在那头笑的合不拢嘴：“行了行了，知道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打扰了，晚安全世界，除了你俩。”
电话挂断，程之陌端起一旁的水杯抿了一口，余角发现路尧野正在看她。
他穿着一套棉质的T恤+短裤，刚洗过澡的缘故，头发杂乱，领口处的锁骨清晰可见。
程之陌明明喝的是水，恍然之间又好像成了酒，有些醉人。
“你……看我干嘛？”程之陌问。
“没什么。”路尧野喉结微动，抓起程之陌喝了一半的水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这是酒吗？”程之陌问。
路尧野不明所以：“水。”
“哦。”程之陌别过眼，自言自语，“可是我有点醉。”
路尧野差点以为她是感冒发烧了，手刚伸出来要探她的额头，不料却被程之陌抓住了指尖。
他的手指真好看。
修长均匀，手背有清晰的青色血管脉络，延伸至腕骨，让人很想一探究竟。
“你就当我醉了吧。”程之陌道，“因为我现在很想做一件事。”
路尧野看着她，问：“什么？”
程之陌不语。
她搞不清楚那一刻究竟是什么在支配着她的行动，总之，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凑到了路尧野唇边。
等她如梦初醒，准备撤回来时已经晚了，路尧野轻而易举掌握了所有的主动。
说实话，程之陌这一举动，路尧野一开始也没想到，他先是顿了一下，而后，将桌上水杯往后推了一下，手臂箍着她的腰，将人往后沙发上一陷。
沙发太软，让程之陌在某一瞬有很强的失重感。
吻密密麻麻落下，让人忍不住颤栗。
程之陌穿着一件白色碎花T恤，领口本来就大，不经拉拽，在大片皮肤接触到微凉空气的那一瞬，程之陌本能的想推开他。
力气不及，反倒被他往身后一个反扣，彻底挣脱不开。
陌生的感觉疯狂袭来，程之陌睁眼去瞧他的眉头——
路尧野也默契的垂下眼看她。
常年握相机镜头的缘故让他的手心生满密茧，密密麻麻的触觉落在她后背，一点一点往前，敏感的程之陌差点出声。
她不敢再看他，目光越过与他对视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吊灯的光。
一片模糊。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彻底安静。
路尧野下巴抵在她肩头，有意无意的吻着她耳垂，呼出的气烫人——
程之陌还死死抓着他一只手，带了些怪罪的口吻，埋怨道：“路尧野，你好可怕。”
路尧野笑出声：“还能更可怕，所以之陌，不要轻易招惹。”
再哪敢。
程之陌可算是长见识了。
路尧野疯起来，像是要把她连皮带骨吞了。
-
过了一个周末，是苏黎玥的婚礼。
程之陌几乎整晚没睡，陪着她化妆，试婚纱，试礼服，梳理婚礼整个流程。
江宁很上心，接新娘，闹新郎，拦门，藏婚鞋，红包朝天洒，逢人就给，既热闹又分寸到位。
婚礼现场，程之陌见到了很多熟人，沈清，夏全，陈彦荣，周正……
好些人，从高三毕业就再也没见过了，联系也是寥寥无几。
婚礼吃喝完差不多之后，苏黎玥拉着程之陌要留一张合影，程之陌刚抬头准备找镜头，忽在台下瞥见一个人。
黑夹克，黑色工装裤，身姿笔挺修长，右手握着相机。
路尧野也看见她了，冲她们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看他的镜头。
苏黎玥连忙躲一旁整理碎发，补妆，嘴里叨叨念：“那可是拍了不知多少当红明星的镜头，姚书林都预约不上，我何德何能！”
就在苏黎玥补妆的那点时间，程之陌蹲在搭起来的台子上，问：“你忙完啦？”
她还以为路尧野要赶不上了。
“嗯。”路尧野应她，抬眸看人。
伴娘服是一字领长裙，其他倒还好，就是肩头露出一大片，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的白，路尧野问她：“冷不冷？”
“有点。”程之陌耸肩，“没办法，这是苏黎玥给我准备的看起来最保暖的一套了。”
下一秒，路尧野将相机放在地上，脱了自己的夹克上衣，抬手递给程之陌。
程之陌犹豫：“要拍照，拍出来不好看。”
路尧野看她一眼，冷不丁道：“怎么都好看。”
程之陌脸微微一热，转眼，苏黎玥已经补好妆了，打趣道：“哎呦，你们两个跑我婚礼撒狗粮，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黎玥看向路尧野，喊道：“喂，大摄影师，可把你盼来了，还以为你不给面子呢。”
“抱歉。”路尧野淡淡道：“有点事耽搁了。”
苏黎玥仿佛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夸张的晃着程之陌胳膊，喊：“天呐，他竟然跟我说抱歉，这还是原来的路尧野吗？之陌，你平时是怎么管教他的，这么有用！”
对于苏黎玥的大惊小怪，程之陌很无奈。
路尧野以前是脸臭了些，但也不至于没礼貌吧？
等拍完了照，程之陌从台子上跳下来，接过路尧野的上衣披着。路尧野很顺手的牵着她的手，紧紧扣着。
程之陌偏过头问：“这边快结束了，苏黎玥晚上搞了派对，你能参加吗？”
“可以。”路尧野说。
得到了肯定答案，程之陌不着痕迹的捏了两下他的指尖。
再转眼时，撞上一个人的目光。
是周正。
高三毕业之后，周正缠了她很久，一开始的时候，周正还经常来她们学校，程之陌不想给别人无妄的希望，每次都拒绝的非常干脆，直到大二下半学期大三开始，周正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想，他应该是放弃了。
许久未见，突然这么见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程之陌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周正点头以示回应，目光从程之陌再到一旁的路尧野，最终还是笑了笑。
程之陌与路尧野在一起时间不长，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想，周正或许只是诧异吧。
兜兜转转，程之陌执拗的等待是值得的。
-
晚上派对，路尧野从头陪到了尾。
这放在以前是非常难得的，程之陌庆幸，一切似乎都在照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路尧野自那年高三毕业消失之后很多年都杳无音讯，再听到他的名字时，已经是有名有姓的大摄影师了，所以，其实很多人都对他保持好奇。
来来往往过来打招呼的有好几个，路尧野虽话仍旧不多，但至少不像那时候整日黑脸，简单几句问候还是应付的很好。
程之陌坐远了看他，她总觉得如今的路尧野心扉并未真正打开，他虽然偶尔会笑，但又觉得藏了无数事。
程之陌其实很想问他，现在能感觉到疼痛了吗？但又不想逼他太急，有些事，还是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来。
期间，周正有来找程之陌，他说：“路尧野变了很多。”
程之陌并不否认：“他可以变的很好。”
周正最后说：“恭喜你之陌。”
在起身之际，周正视线不可避免的定在了沙发一角程之陌的包上，挂着一个星黛露公仔。不用问，周正也知道这东西是谁送的，因为他曾在路尧野那见过。
只是没料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竟然还在。
察觉到周正的目光，程之陌问：“怎么了？”
“这东西，你还留着？”周正问她。
程之陌这才转头看向包上那个星黛露公仔，路尧野挂上去的，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总之跟她这包颜色还挺配，程之陌便由它这么挂着了，没摘，可听周正这意思……
“你见过？”程之陌问。
“嗯。”周正点头，“路尧野的是吧？”
程之陌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见过。”
直觉告诉程之陌，这个“之前”一定不是昨天或者前天这个概念。
“什么时候？”她问。
“不太记得了。”周正说，“高二或者高三吧，你生日那天他买的，我在教室看到过。”
原来如此。
有很多过去的记忆对于程之陌来说并没有那么清晰，长这么大，她的生日每年都很热闹，聂澜跟程艇更是变着法的给她买各种各样生日礼物。
家里有很多东西，程之陌都想不起来是几岁生日收到的了，但她仍记得，那年，星黛露公仔正火，聂澜买过一个最大号给她，跟路尧野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尺寸的差别。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年生日路尧野明明答应了她，却最终还是没来。
原来，少年的自尊在那年就已经被踩进了泥潭。
对于当时的路尧野来说，这个公仔价格并不低，可能得抵兄妹俩一周的伙食费，可即便如此，最后他还是连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这次跟姚书林出国跟拍走秀场，路尧野带了礼物给她，是一条鱼骨形项链，最下面镶了一颗钻石。
程之陌知道这条项链肯定价值不低，却远不及这个小公仔来的震慑。
到最后才明白，他最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境之下才能大大方方的送出当初那个所谓拿不出手的礼物。
跨越了六年，将近七年的时光。
再抬头往路尧野那边去看时，人已经不在位子了，不知何时离开的。程之陌起身等在门口，却迟迟不见他出现，打电话也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不知为何，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程之陌试探性的往前面拐角处走，一遍又一遍的小声喊路尧野的名字，毫无意外，每一声都成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到最后，她几近带了哭腔……
“之陌。”
不知喊到第几遍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回音。
就在她左身后侧，路尧野从里面拐出来，那一瞬，看向她的眼神躲闪半分。
他将左手刻意藏在身后，借助昏暗的灯光，企图蒙混过关。
却殊不知，程之陌都血腥味的敏感一点都不输当年。
“路尧野！”
程之陌朝他跑过去，许是惊吓过度腿有些发软，她险些站立不住，最终还是路尧野扶了她一把。
“你先别担心。”路尧野连忙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刚刚切水果，不小心切到的，包扎一下就好。”
程之陌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来来回回拉扯不断。
她太怕了。
他手心划了一条长道，像是水果刀，又不像。
程之陌抓着他的手，几乎语无伦次：“我说过的路尧野，如果有下一次，我绝对绝对不会再等你，你不知道……我当初找你几近到疯魔的地步，是的，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怕再次找不到你，它就像噩梦一样，你明不明白！”
程之陌退后一步，无法自控。
路尧野一时怔住，他垂眼盯着蹲在地上掩面抽泣的小小一人，那一刻，心脏仿佛被切碎。
那样单薄的身体，好像要散架一般，破碎成一地。
程之陌仰头，问他：“路尧野，疼吗？”
路尧野愣在原地，手抬起又放下，手足无措，轻声喊她的名字：“……之陌。”
“路尧野……”程之陌几近全面奔溃，“你告诉我……你能感知到疼痛吗？”
眼前一切仿佛有些失焦般的模糊，路尧野的目光在那一刻安静极了，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又或者只是程之陌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