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百里璃川警觉，以手撑地，想要坐起来。

    澄月连忙把他按住，“你待着别动。”她说。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澄月压低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几棵栾树后，来到一棵爬满葛藤的樟树旁，以此为掩护躲了起来。打算等那人一出现就用石头将其砸晕。

    百里璃川虽然无法走动，但勉强坐了起来。若是澄月的石头没能将那人砸晕，他便以灵力给他一击。他心里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澄月落入百里擎荒的手中。

    澄月竖起耳朵分辨敌人的位置，在心里默数还需几步便能到达。

    始终维持在同一频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通过葛藤的空隙能够依稀看见对方的身影。澄月举起石头准备给他狠狠一击，而那人突然唤了一声，“澄月。”

    澄月手中的石头仅差分毫便落在那人脸上，猝尔停在了半空中，反应之迅速自己也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峻之抓住澄月的手，一脸喜悦。

    澄月愣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面前之人是如假包换的峻之，才扔掉石头，继而梨花带雨的哭起来。“峻之，你怎么才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峻之帮她擦干脸上的泪，温柔安抚，“没事，别害怕。”

    “嗯。”澄月用手擦了擦快流出来的鼻涕。

    峻之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眼神温柔地凝望，就像以前那样。

    在峻之静静的安抚下澄月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遂拉紧澄月的手，环顾四周。于是，看见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栾树下坐着一名银发男子，正以一副目无下尘的冷笑打量着自己。那雪白的头发和意味不明的表情，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峻之拔出引照剑，叫到“百里璃川。”身姿傲然挺立。

    澄月连忙拉住他的衣衫劝阻，“别，他受伤了，奈何不了我们。”

    百里璃川露出不屑的表情，而后转头看向别处，仿佛未将气势汹汹的峻之放在眼里。

    “受伤了正好，杀了他把头砍下来带回紫月之巅，悬于山门前挂足七七四十九天以儆效尤，也当是给师傅贺寿的礼物。”说话间，峻之前进了几步。

    澄月从后方牢牢环抱住峻之的腰，以免他失去控制。

    “就凭你？”百里璃川冷笑。

    峻之被刺激，遂加大了反抗的力量，但澄月同时以更大的力量抱住他，身体紧紧贴住他的后背，两人看上去像一对密不可分的连体儿。

    澄月安抚到，“峻之，别听他的，他现在打不过你。但先别杀他。”

    峻之蓦地被澄月抱在怀里，心中倏然生起一阵柔情。想来在紫月之巅虽与她朝夕相处，但肢体上的触碰不过摸头掐脸而已，如此抱在一起还是第一次。此刻，澄月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与他紧紧相依，往日里不曾触及的心跳，呼吸时胸口的一起一伏，都通过后背这一存在清晰地感受。这种感觉属实美妙。但若是继续保持这种姿势，他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做出失礼之事。

    “澄月，”峻之将手搭在澄月的手上，说“放开我。”

    “我放手的话，你不会冲过去吧？”

    “不会。”他说。

    澄月这才松了手。

    百里璃川望着眼前抱作一团的两人轻哼一声，未曾想竟引起咳嗽，伤口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不得不用力捂住受伤的部位，以免再次出血。

    澄月将峻之的脸朝向自己，并问他如何找到这里，以此转移他的注意。

    峻之露出略带羞涩的笑，随即说，“自你在望月湖被带走那日，师傅便派出了许多纸鹤四处打探你的踪迹，可一段时间下来毫无所获。直到昨日，突然传回你在炎火之山的消息，于是我们便立刻动身去了那里。然而，那地方只有一群被马匹围攻的妖族小厮，全然不见你的踪影。我们本想从小厮口中打听你的线索，哪知路边突然跳出一个小妖，被束缚咒捆得结结实实，师傅一看上面的橙色灵光，便知晓是你施的咒。可还没问话，那小妖便自行交代你进了林子。于是，我们便一点一点找到了这里。”

    “那师傅他们呢？”澄月说话间往峻之来的方向看去。

    “我们遇上了百里擎荒。师傅他们被拖住了。”峻之脸上挂起一丝担忧。

    “师傅……”澄月正要问。

    峻之立刻解释，“师傅没事，区区一个百里擎荒奈何不了师傅。”

    澄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的忐忑却并未因此消减。她转念又想，百里璃川伤的这么重，与他交战的百里擎荒大概也受了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峻之补充，“百里擎荒受了伤，身边的几个随从在我离开前就已经被师傅控制起来。眼下，师傅应该已经将人捆成一团送回紫月之巅等候发落了。”他的视线落在捂住胸口的百里璃川身上，心想为何兄弟两人会交战。

    “如你所见百里璃川也伤的不轻。”澄月也望向那边。

    峻之拉起她的手，重拾笑脸，“我们走吧。”他说。

    澄月默默低下头，眼神闪躲，过了许久才说“要不，等等？”

    “等等？”峻之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澄月抬起头欲言又止。

    峻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其拉近身边，说“想说什么便说，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么多的顾虑。”

    “等百里璃川的属下回来我们再走，好不好？。”

    峻之一听还有其他人，连忙将澄月护在身后，扬起引照剑警惕地探查四周的情况。

    “不要紧，是只小妖兽，只会照顾人，不会伤人。”澄月也不清楚它会不会伤人，但眼下将它说的越弱小就对百里璃川越有利。

    峻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遂目光又一次在百里璃川身上扫过。这妖王看上去果真伤得不轻，应该比平日里好对付。若不就此将他控制再押回紫月之巅，待他重伤痊愈，只怕会比现在难对付得多。如此机会不能白白浪费。况且，澄月被掳去这件事也要找他好好算上一账。心意已决，峻之以手持剑兀自朝百里璃川走去。

    “峻之，不要，先不杀他好吗？”澄月跟在峻之身边，为百里璃川求情。

    “我当然不会杀他，我要把他押回紫月之巅。”

    澄月拦在峻之前面，脸上挂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拼命摇头说不要。

    “你不会是想要放了他吧？他将你从紫月之巅掳走，让你见不到师傅，见不到所有熟悉的东西和喜欢的风景，也回不了紫月之巅。可你居然还要为他求情？”

    澄月默默无语。她知道被百里璃川掳走生活在林中别院这段时间有许多不满、气愤和伤痛，但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曾伤及性命。他固然是妖王，可挣脱封印之后却未行坏事，反而日日抚琴读书修身养性。况且他还救过自己，又以灵力为她疗伤，可见仍有一颗质朴的心。她觉得，若大家待他宽容些，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改邪归正。

    峻之望着澄月陷入沉思。他不清楚澄月被百里璃川掳走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她眼中能明确感到不愿意百里璃川受困的情绪。其中的原因无从得知，可真要寻根究底只怕会令许多人大失所望。百里璃川，你究竟对澄月做了什么？

    峻之徒然走近一棵大树，双手撑在树上，埋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短暂的平复后，他一脸严肃地回到澄月面前，语气坚定的说，“第一个选择，你和我押着他一起回去。第二个选择，等一等，你和我押着他还有他的属下一起回去。”

    “有没有第三个选择？”

    “没有。”峻之字字坚决。

    澄月肩膀一落，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你走吧。”百里璃川冰冷的语气像一把封藏于万年寒冰之下的利刃，不仅刺破了树林中的沉静，也刺痛了澄月的心。

    澄月抬眼望向他，那同样也在看着自己的眼中没有一丝不舍。

    她猛吸一口气，说到“我当然会走，用不着你提醒。把我关在又破又小还到处长满可怕的紫色花草的破屋子里，每天给你这个坏脾气的妖王洗衣做饭，还要被打手心被没完没了的东敲西逼，就连那个脸上乱七八糟的乌鸦精也欺负我。怎么可能不想走，我早就不想在那个地方待了，巴不得立刻马上一刻也不犹豫的离开。”

    “那就快走。”百里璃川转过身去。

    峻之见百里璃川放松警惕，遂舞剑腾空而起朝他的后背刺去。

    察觉到危险的百里璃川耳朵略微一动，抬起手来，准备还击。

    此刻刚刚回到营地的小妖兽见主人危险，一口吐出嘴里的猎物，蹲低身体蓄力，而后一跃而起，挡在了百里璃川面前。继而自口中喷出一股巨大的火焰。

    峻之以一个轻巧的下腰躲过火焰，而后滑步绕至小妖兽身侧，打算横扫一脚。然而自那妖兽口中喷出的火焰就像一条灵巧舌头，连贯而持续地往外涌动，紧追着峻之不放。峻之本想自它头顶越过，再从背后发起攻击，然而行动被精准预判。

    眼看来不及闪躲，火焰就要喷在峻之身上。

    澄月毫不犹豫张开双臂挡在了峻之面前。

    千钧一发之时，百里璃川施出一记白光将小妖兽打倒在地，火焰顺势喷向别处。

    澄月在奇妙的寂静中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中百里璃川用右手捂住胸口，左手贴在身侧不停颤抖，他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嘴角挂着一行流动的鲜血。好像伤的更重了。

    “你没事吧？”峻之焦急的问。继而将澄月的身体调转面朝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好在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有受伤。

    澄月摇头，本该惊魂未定的脸上异常平静，她说“峻之，我想回家。”

    峻之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回家。”

    “我和你，我们，不要他。”

    “好，都听你的。”

    峻之将引照剑回鞘，拉起澄月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澄月被那力量牵动抬起脚来，转身之时，看见百里璃川忽而抬起眼望向自己，静静注视了良久，脸上挂着如同密林山涧一般的平静，水平如镜，波澜不惊。令她想起丛林深处自己曾沿着走了很远的那条溪流，虽有阻碍，但充满生的希冀。

    再见，百里璃川。希望我们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