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晨光中，澄月看见小妖兽趴在一团白色的物体之上，那白色形如一块等待清扫的积雪，俨然被打雪仗的孩童糟蹋得一塌糊涂，此刻正安静地堆积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妖兽？”澄月怔了一下。

    它又发出呐呐的叫唤，听上去比刚才那一声更加急促。

    澄月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一边慢慢靠近。待足以辨别小妖兽身后野花的颜色时，她才发现地上那一片白色并不是什么积雪，而是俯身趴在地上的百里璃川。

    “喂，臭妖王，快醒醒。”澄月摇了摇他的身体。

    然而，毫无动静。

    她抓住百里璃川的肩膀，轻轻将他翻过来。那身熟悉的白衣布满了血红色混合暗黑色的污渍。他的胸口和腹部被利刃所伤，鲜血仍在不断往外流淌。双手沾血，脸上满是淤青，嘴角边还挂着一条已经干透的乌黑血迹。想来是百里擎荒干的好事。一边对自己的弟弟下死手，一边叫人去林中别院掳走澄月。她甚至想，百里璃川不会已经死了吧。或许百里擎荒掳走她的目的就是给自己的弟弟陪葬。如此看来，还算念及手足情义。只是，他怎么不问问澄月愿不愿意？

    思考间，澄月用手探了探百里璃川的鼻息。还有气，但很弱，像是离死不远了。

    怎么办？要救他吗？澄月拿不定主意。

    小妖兽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突然一口咬住她的袖子，嘴里发出哀求的叫声。

    “怎么，心疼主人？为何不心疼心疼我？”澄月别着嘴巴，叹了一口气。

    虽然百里璃川罪有应得，但他若是这样死去，寻集幽鼎一事便彻底没戏了，若寻不回集幽鼎，澄月便一辈子也回不了紫月之巅。

    为了能回紫月之巅……

    “看在小妖兽的份上，本姑娘就勉强救你一下。”她故意说给小妖兽听。

    澄月将百里璃川安顿好，趁着天色大亮，四处找了些止血的药草，一股脑用石头碾碎，敷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去稍远的地方摘了些野果子，又带回来干净的泉水。

    回到百里璃川身边时，意外的发现小妖兽正在原地转圈，似乎非常开心。

    看来是醒了，她暗暗想。

    果不其然，躺在地上的百里璃川微微抬起眼看向走近的澄月，那表情分明是，不要看本座现在躺着，一会儿等本座能动，就把百里擎荒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澄月心里佩服，嘴上却说，“也不知道真正的妖王到底是此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百里璃川，还是他的好哥哥百里擎荒。看来，两百年前紫月之巅抓错人咯。”

    百里璃川气得握成拳的手在身侧不停颤抖。

    澄月背靠他身边的大树坐下，咬了一口野果，继续说“可怜我的小妖兽，白白跟错了主人，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飞黄腾达。”

    她自上而下打量着躺在地上的百里璃川，觉得那副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十分有趣。浓密的睫毛下比往日略显浑浊的眼珠瞥向一旁，伴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嘴唇呈现不合时宜的血色，就仿佛他并未受伤，而是大醉了一场，此刻不过全身乏力罢了。

    澄月挑逗到，“怎么？想打我手心？”又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吃点野果子吧。”言毕将一颗乌青的野果塞进他嘴里。

    他瞪大眼睛盯着澄月，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将她拨筋抽骨丢进热油锅里炸了一遍。澄月无所畏惧的一笑，嘴里的野果还未完全吞下，又拿起另一个塞进嘴里。

    这时，小妖兽突然发出兴奋的呐呐声，然后钻进一旁的草丛里，不见了影踪。

    “我看，你忠诚的属下十有八九是去捕猎了，想给你这个不争气的主人补补身体。”澄月津津有味地吃着野果，望向那晃动的草丛。

    过了一会儿，百里璃川略微做作的咳了一声。澄月听得清清楚楚，但并不搭理。

    接着，又是一声。

    “干嘛？”她不耐烦的问。

    百里璃川咽了一口口水，用干巴巴的声音若无其事的说，“水。”

    “要喝水？你求我呗。”澄月将水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欠收拾的笑。

    百里璃川突然脸颊通红，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而后，一阵猛咳，那阵仗如同肺脏脱离了胸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一个不小心就要整个吐出来。

    “行行行，我给你水，你不要乱动。一会儿，要是小妖兽回来看见我欺负你，定要把我当做坏人。”说话间，她打开了水葫芦的塞子。

    澄月把水葫芦递到百里璃川嘴边，小心翼翼往他嘴里倒水，水漏出来流到他的下巴上，澄月下意识扯起自己的袖子帮他擦干。这画面似曾相识。她中了箭毒木之毒那次，峻之便是这样替她擦去嘴边的热粥。

    忽然间，澄月失了说话的兴致，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百里璃川有所察觉，默默转过头。

    小妖兽带着捕获的猎物回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期间，澄月给百里璃川换了药，顺便从他衣服上扯下几块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切均在默默无言中完成，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行动，并不需要本人确认。

    小妖兽带回一条鱼和一只鸽子，原本想给百里璃川生吃，结果被狠狠白了一眼。之后，它便使劲吐了好一阵火，勉强将猎物烤的半熟，但百里璃川仍然不满意。最后只好找来树枝生起火，由澄月就着柴火慢慢烤。

    澄月心想，明明是吃人的妖怪，学什么凡人，还要吃全熟。

    小妖兽从澄月手中接过两串烤好的肉，用嘴衔住送到百里璃川面前。他却说，“把鱼给她。”

    澄月眉头一皱，毫不犹豫的说“别，我怕惺，不吃鱼。”而后补充，“没放盐的鸽子也挺腥的。”

    百里璃川识相的接过两串肉，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身边的小毛球说，“你再去找点不腥的给她。”

    小妖兽领命，屁颠屁颠地钻进了草丛里。

    澄月见百里璃川又使唤小妖兽做事，忍不住打抱不平，“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它还是个孩子，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百里璃川却说，“妖族的孩子不像你们凡人，有爹疼有娘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妖们常是一落地便被赶出门去，就算父母格外疼爱留在身边，也得不到任何照顾。饥饿教会他们凭与生俱来的兽性捕获猎物填饱肚子，寒冷令他们克服恐惧深居于漆黑的山洞，生病和受伤往往与死亡关系密切，但也令他们被迫掌握药草的知识，遇到危险有能力自救。在妖族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关心和照顾，依靠自己才是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澄月默默点头。此前，她并不清楚妖族的孩子成长于这样的环境，想来，他们冷酷无情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从小在父母身上耳濡目染习得的。

    “我若是小妖兽的主人，就使劲疼它，让它有肉吃有山泉水喝，每天都开开心心。”澄月脸上漾起不曾有的温情。

    “那本座便将它赐予你。”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话题过渡太快，澄月有些恍惚。况且，她还在生百里璃川的气，没打算原谅，自然也不会给他台阶下。

    “那，便把本座的元神吐出来。”

    “你……”澄月转过身，将把玩了好一阵子的小石子扔向他。

    百里璃川脸上挂着如愿以偿的表情，“无论你想去哪里，带它一起。”他说。

    “我不要。”说到底它是妖兽，澄月作为紫月之巅的巫师怎么能把妖兽带在身边？这不合规矩。

    “为何？”

    “不为何，就是不要。”澄月轻轻拉扯地上的杂草，仿佛同时揪住了心里的杂草。

    “那便给它取个名字。”

    “你的妖兽，为何我来取名字？”澄月几乎要站起来给他一巴掌，好替小妖兽出气。

    他却丝毫不在意，笑吟吟的说，“小妖兽这个叫法很难听。”

    澄月蓦地想到，在紫月之巅，巫师们哪怕养条小金鱼都会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而如此机灵可爱的小妖兽竟连名字都没有。

    她遂提议，“嗳，你和我分别想一个名字，然后让小妖兽自己选，如何？”这样显然最公平。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沙沙沙沙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踏着草地目的明确地走来。小妖兽弄不出这样的动静。发出这声音的东西恐怕比它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