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站着三人，一个陌生面孔混在百里璃川和北斗之中。此人一身妖族装扮，与北斗说话时高高在上，就连百里璃川都要让他三分。而妖族中能与百里璃川相提并论的，除了其兄长百里擎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而百里璃川不在的这两百年里，他代管着荒川大地中的大事小事，明面上是代管，实则暗中积累实力，为日后取而代之做铺垫。澄月想起，北斗谈及此事时义愤填膺的表情中丝毫没有道听途说的成分，就仿佛亲眼所见一样真实。

    兄弟不和，是个好消息。

    百里擎荒身上的装扮无论大件小件，从头到脚都是清一色的黑，用金线绣着飞鸟图腾的长袍外架一副看上去重得可以的巨兽骸骨铠甲，个高而身壮，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暴戾。就好像作为反派这一特点无论表里始终维持着微妙的统一。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妖王。

    而眼前的百里璃川怎么看都像一个普通人，甚至让人觉得亲近。若他也是这番震慑人的打扮，澄月哪还敢造次。

    她将思绪从想象中的画面收回，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园中的对话。

    “荒川大地如今战事连连，妖域之中内忧外患不断，吾弟身为万千妖军的统帅却迟迟不归位，究竟为何？”百里擎荒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缓缓摩挲，抬起眼角望向对面的百里璃川，似要将其眼中深埋的秘密一挖到底。

    百里璃川亦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对方，说“你捅出来的麻烦，为何要本座收拾。”

    “我妖族的子民在你心中竟是麻烦？”百里擎荒故作一脸震惊的说。

    百里璃川对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十分熟悉，讽刺到“看来做了两百年的荒川之主，倒是长出了些许良心，竟还会想到妖族的子民。”

    “吾弟这番言语，是在怪罪为兄？”

    百里璃川不语。

    百里擎荒突然转移话题，“听闻这苑内还有一名神秘的巫族女子？”

    澄月耳尖，在‘苑内’二字出现时已经躲藏起来。

    “巫族也好，妖族也罢，不过是本座的一颗棋子。”百里璃川的脸上轻描淡写。

    百里擎荒却步步紧逼，“吾听闻那巫族的女子不仅助你挣脱了封印，还自告奋勇要日日服侍在你身侧。眼下，她就在这别苑之中吧。”

    百里璃川向窗口走去，用身体将内部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卧薪尝胆这种事，擎荒殿下应该不熟悉吧？”而后，像是夸奖一般说，“我忘了，擎荒殿下向来只做乘火打劫推涛作浪之事。”

    “吾弟说笑，为兄只是在关心你。”

    “关心倒大可不必。”

    百里擎荒眼珠一转，“既然是助吾弟脱身的功臣，那吾便将其带回妖域论功打赏。吾弟不会反对吧？”

    “若要打赏又岂有让他人代本座打赏的道理。莫不是觉得本座没有拿得出手的宝贝，失了荒川之主的威严？”

    “哦，那便是吾带不走她。”

    一束凛冽的光自百里璃川眼中一闪而过，他说“带不带得走，你说了不算。”

    百里擎荒点头，道“如此看来，那女子甚是有趣。”

    “想必擎荒殿下见过的有趣之物数不胜数。”百里璃川说，“既有关心巫族女子的闲工夫，何不尽快返回妖域安心国政，将妖族子民好好放在心上。”

    “看来这位美娘子不仅令吾弟动了凡心，眼下家也罢子民也罢全都要抛诸脑后了。”

    “既有心，便比没心的好。”百里璃川冷幽幽的目光向他胸口探去，似在确认那里是否存在一颗心。

    “心不心的吾并不在乎，吾只想做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百里璃川怒目而视，说“阴谋诡计，暗中偷袭，还是夺权篡位？”

    百里擎荒一脸镇定，将左手摊开逐个拨弄手指，不予回应。

    “你做的龌龊事还少吗？”

    “吾弟是在怪罪为兄？”

    “我是在告诉你，若再敢靠近竹林一步，本座决不心慈手软。”

    “好一个决不心慈手软。”百里擎荒拍手。

    百里璃川不愿继续纠缠，背过身送客。

    百里擎荒见状徒然前进一步，好言好语的说“吾弟不请为兄进去喝杯茶？”

    “擎荒殿下，眼下茶也好酒也罢暂时就不喝了，您还是先回吧。尊上自有尊上的主意，回妖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您不必忧心。”北斗解围道。

    百里擎荒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那为兄便先行返回妖域，静待吾弟归来的好消息。”说罢，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于天际。

    澄月听完妖族兄弟的对话，忐忑不安之感无以复加。

    在百里擎荒眼里，澄月与百里璃川恐怕是关系牢不可破的盟友。此番到访，一心想把她从百里璃川身边带走领去妖域，虎狼之心昭然若揭。若当真把人要了去，而她又说不出百里璃川的秘密，恐怕逃不过一番严刑拷打。传闻，若将妖族逼供的手法写在纸上堆叠在一起，高度足以比过老街的牌坊，且净是人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残暴法子。要是用在她身上，可不是缺胳膊少腿这样简单的事了。

    幸好百里璃川没有松口。

    “听够了吗？”

    百里璃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边，脸上尚有未完全平复的怒气。

    澄月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但腿有些麻，打了个踉跄。

    “我是来请妖王大人用早膳的。没有偷听，绝对没有。”她脸上的笑漏洞百出。

    百里璃川并不在意，种种内情都有坦白那一日，只是如何开口，还需思量。

    眼下的形势并不乐观。他的元神尚未完全恢复，灵力也只有过去的一半，仅凭满月之日吸取澄月体内的一缕元神，只是杯水车薪。回到妖域，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快速恢复灵力。而进入妖域的钥匙还差一把。

    百里擎荒此番急不可耐地上门抢人，定是洞悉了澄月的身份。虽然妖域不比人间太平，但唯有他返回妖域统领万千妖军，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澄月。

    只是，一路奔波免不了明枪暗箭。澄月身手不好，平日里仰仗于自己才勉强无事。万一路途中有所疏忽，恐怕会害她深陷危险之中。

    若她拥有自保的能力，或许能让人放心一点。

    饭桌上的三人各有各的沉默。

    当有人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而下意识夹菜时，自己的筷子又不小心碰到对方的筷子，这沉默便注定被打破。接下来，要么进入推心置腹的环节，要么其中一人以‘我吃饱了’退场。

    “本座饱了。”百里璃川突然放下筷子。

    “唉——你碗里还有东西，不能浪费！”澄月最讨厌别人浪费粮食。平日里，两人对澄月制定的空盘规定并不反对，可今日，百里璃川却莫名其妙剩下一大碗饭。

    “我替尊上吃干净。”北斗端起百里璃川的碗，自顾自地往嘴里扒，眼神在他渐远的背影上打转，仿佛在轻轻安抚。

    不知为何，看见这一幕，澄月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就着盘子里的菜挑挑拣拣，完全不夹起来。

    最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她问到“妖王大人到底怎么了？”

    北斗煞有介事的抬起眼，“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被困在这个结界里哪儿都去不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澄月的质疑倒是实事求是。

    北斗一听放下碗筷，坐正身体，饶有兴趣的说，“此言差矣。”

    澄月也坐正，附和到，“愿闻其详。”

    “这擎荒大人，向来喜欢抢尊上的东西，如今尊上为你留在这林中别苑，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我的好尊上一直不回妖域，并不是因为不想回，而是放心不下你。虽然你不讨人喜欢，但终归是尊上选中的人。既然是尊上的宝贝，擎荒他哪有不抢的道理。只是，这一次没成功，不代表下一次就会失败。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尊上身边吧。”北斗说话间摇头晃脑，对自己的分析十分满意。

    “抢我？抢我干嘛？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巫师。”澄月觉得荒谬。

    “昨日，你在丛林被两只野兽袭击，还不是尊上及时赶到解的围？不过，也是因为发现了擎荒大人的踪迹。没想到他人还没登场，阴招先使出来了。”北斗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野兽和百里擎荒有关系？”

    “那兽被下了术气。”北斗十分肯定的说。

    “术气？”澄月从未听过这个词。

    北斗进一步解释，“术气能控制活人活动物，甚至活的妖，使他们失去意识，唯命是从。这种东西原本并不存在，也是在尊上被封印的两百年间才突然冒出来的。人间十分罕见，但在妖域却如同横行霸道的瘟疫，令我族子民人人自危。尊上心系于此，想要尽早返回妖域，但……”

    北斗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折回来的百里璃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