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我不问他前几日经过多少煎熬,他也没问我为了进来历了几番曲折,我们默契地将那些可能令对方不快的事情缄默于心,因为它们不重要,与眼前的朝夕相伴一比,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曾在夜里与他耳语,告诉他这样唯有彼此的日子我不知盼了多久,每一次他去北郊小院,我都希望他能多待一天、半天,甚或一个时辰也好,而每次他离开,我都要失眠一晚,抱着被子,嗅着他的气息,就是睡不着。许是我甚少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所以他听到时才会那样动容,给我深深的拥抱和绵长的亲吻,相拥着入睡,直到被晨曦吻醒。

    过了不到半个月,我又稀稀拉拉来了葵水,心想幸好因事耽搁了没张扬,不然连胤祥也要空欢喜一场。我没精打采了一个上午,终于在洗完两盆衣服之后重振旗鼓,没关系,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萨其马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我整理好情绪回到屋里,看见他正书案前奋笔疾书,就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言片语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写什么呢?”

    “请安折子。”他在笔舔里匀好墨,落笔又是一串行云流水的字迹。

    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吧,‘智者劳心’,所以十三爷就在这儿写折子;而‘强者劳力’,所以奴才只能在冰凉的水里洗衣裳。”

    他笑着搁下笔,将我捞进怀里,坐在他腿上,一边搓着我冻得泛红的手,一边说道:“赶明儿你替我写折子,我替你洗衣裳,好不好?”

    我怕被人看见,拧巴了几下,他却搂得更紧,恶作剧一般地看着我着急。我败下阵来,小声求饶道:“爷快放开我吧,这要是让门外的侍卫看见,还不得怀疑咱俩是龙阳断袖啊?爷只管把请安折子写得漂漂亮亮的就行,衣裳我一人儿包了。”

    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才放我起来,又顺手从书案边拿起一个信封交给我,说:“故友来信,我可一个字都没看啊。”

    我一手揉着嘴唇,一手接过信封,那上面未着一字,他怎么知道是写给我的信?

    “是莲珠送来的,给我的信封上写了‘十三哥亲启’,这封套在里头的一定就是给你的了。”他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解释道。

    我很是高兴,立马拆开,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认认真真地看信。内容很简单,问我过得好不好,请我方便时去公主府一趟,她要同我叙叙旧。

    我喜滋滋地收好信,对胤祥笑得一脸谄媚,“嘿嘿,玉树临风的十三爷呀,商量个事儿呗?”

    他瞥了我一眼,拿起笔继续他的“歌功颂德大业”,边说:“明儿就去吧,早些回来便是。”

    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他又指了指嘴唇,我瞅着环境还算安全,就乖乖地又在他嘴上补了一下,不想被他单手揽住,好一番胶着,分开时俩人都喘着粗气,我觉得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只听他说:“去和惠溱说话就好,不许多看仓津一眼。”

    然而与惠溱的会面却未能成行,原因是我这一向不怎么生病的身体突然跟我闹起别扭来,先是浑身酸疼,紧接着就上来热了,直烧得口干舌燥,连呼出的气都是灼人的。胤祥急得不行,几次想请太医,但都被我拦住了,太医一搭脉,我的身份可就暴露了,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我说:“大概是月事未净,又沾了凉水,正赶上春天,就……咳咳咳……”话说不成个整句,就被咳嗽打断。

    他急急道:“别说话了,好好躺着,我去拿酒给你擦身子。”

    我无力地点头,一动又是一阵狂咳。

    这一夜折腾得不轻,胤祥吩咐侍卫连夜去城里的医馆抓了几服行散退热的药,要来泥炉小瓮,亲自煎煮。他一个养尊处优的阿哥,哪里是会照顾人的,我几次闻着轻微的糊味,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盯着,提醒他到时辰添水、到时辰起锅,基本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煮了这碗药。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滤出药汤,再耐心地把药吹凉,又亲自尝了一口,才送到我嘴边,我还是感动得鼻酸,就着他的手把那黢黑的药汤饮尽。喝完药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不实,能感觉到隔上一段时间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探试我的体温,替我换掉额头上被捂热的帕子,用细布蘸上酒擦拭我的手心脚心,半夜又被叫醒灌了一次药,接着又陷入睡眠,这回变成一个梦接一个梦,快要分不清梦境现实的时候,突然一脚踏空,惊醒过来。

    “你可算醒了,要吓死我了!”这是我醒来后,胤祥说的第一句话,接着又说:“烧退了,现在还浑身疼不?要不要喝水?”

    我点点头,“喝水……”

    胤祥端来晾好的水,一手将我扶起,半躺在他腿上,一手喂我喝水。

    我说:“这一宿你都没合眼?”

    他放下水杯,双手环住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哪是一宿啊,你昏睡了两天两夜,要是再不醒,我可真的顾不了那么多,要去请大夫了。”

    两天两夜……这期间,他肯定不假人手,事事亲为地照顾我,有夫如此,更复何求?

    又饱饱地睡了一天之后,我就满血满状态地复活了,打算第二天重启我因病延误的戏楼胡同之行,可谁也没想到,旧戏重演,晚上吃过饭,胤祥就说浑身关节疼,我顿时紧张起来,忙让人去请太医,等到太医赶来,他已经开始发烧,不住声地咳嗽,痰里还有血丝。太医号了脉,看了面色、舌苔,给开了个快速退热的方子,说先吃着,明日他再来请脉。太医用药甚猛,应该是能一副就退热的,可当晚吃了一剂、隔天早起又吃了一剂,体温不降反升,我等不及太医来,派人再去请。这回太医一路小跑着进了屋,望切一番之后,说了些“邪风侵体、肺热不散”之类的话,我先是听得满头雾水,后来总算明白过来,太医的意思是说,十三爷发烧烧出了肺炎!

    这下我彻底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太医在确诊之后反而不慌了,思索了片刻,便提笔重开了一副药方,交给跟班的小太监,命其速回御药房挑最好的药材拿,先包三日的量,三日后他会再来请脉,对症开方。太医交代完毕就要走,我忙拦住问:“还要等上三日?若不见好,三日还不得烧坏了?”

    太医捋须道:“竖子无知!当太医院都是吃闲饭的?”

    我不以为忤:“奴才是为我们阿哥担心,请大人恕奴才言语失敬之罪。不过还望大人尽心医治,来日定有重谢。”说话间,一锭银元宝已经从我的袖管滑进这位太医的袖管了。

    果然啊,“礼”多人不怪,太医连说了几个“好说、好说”,并立马改了主意,说明日会再来。

    太医没有食言,其后七天每天都来,依着病情轻重适时调整用药,药材也都出自御药房,我亲自熬好,再喂胤祥吃。七天里,胤祥偶尔醒来,声音沙哑地劝我去休息,我要么说他睡着的时候我也睡了,要么就假意答应过会儿又回来,有侍卫想来替我值夜,都被我婉言回绝,我也得如他守着我一般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才能放心。七天后,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但仍是一到下午就发低烧,一开口说话就得先咳上一阵,我心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病去如抽丝,只希望中药真能治本,别留下病根才好。

    有了精神头之后,胤祥就不准我不眠不休地伺候了,到点儿就轰我去睡觉,我却极尽无赖之能事,他说让我回屋去睡,我就钻进他的被窝,紧贴着他躺下。他无奈地说:“离我这么近,会沾染病气的。”

    我说:“那也是我先把病气过给你的,你都不怪我,我也不会怪你的,放心吧。”

    可怜他一个病人,说也说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只能摆出一副“请君自便”的姿态,任我跟他滚在一个“病区”里。他并不知道,我还在为另一桩事不安——他生病之初,我就请佐勋想办法禀告皇上,最好能让他回府治病,可过了二十来天,也没等到任何消息。我不免担心,皇上是不是真的要任其自生自灭,决心不管他这个儿子了?就这么拖了将近一个月,五月初,养蜂别院终于等来了雍亲王——也就是从前的四贝勒,王爷传皇上口谕,准十三阿哥搬出养蜂夹道,回府休养。

    我扶着胤祥领旨谢恩,然后回屋给他收拾东西,等我背着包袱出来时,正看见胤祥由两个人架着一步一回头地往院外走,而雍亲王立在当院,像是张网捕鱼的渔翁。我迟疑着走过去,打个千儿,垂着头静等“渔翁”开口。

    “阿虞。”他缓缓地叫出我的名字。

    “奴才在。”我赶忙应道。

    他嗤笑了一声,“好本事啊,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藏就是三年。”

    我屏息凝神,不知该怎么接话。雍亲王也没想让我接话,稍顿,继续说:“景澜同我提起要送人进来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是你,果不其然。能在危难之际不离不弃,你对老十三真是痴心一片啊。”我刚想谦虚几句,又听他说:“如此一来,我真不知该夸你忠贞不渝,还是该疑你居心叵测了。”他靠近一步,声音放低:“若是换成老九和老十,应该比我知道要如何处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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