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足足熬到万寿节这天,我才在北郊小院见到了钮祜禄氏,乍一看竟有些不敢认,若说十三四岁时的她称得上五官标致,那么如今的她可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了,单论容貌,我见过的女子中,唯有羽盈可略略与之媲美了。我想成福能把她请来,必定已将因由阐明,于是我省去铺垫,行过礼后,复又跪在地上,开门见山地说:“奴才求您,想个法子让奴才也进养蜂别院去,只要能进去,哪怕见十三爷一面之后横着出来,奴才也心甘情愿。”

    钮祜禄氏赶忙欠身虚扶,“姐姐快起来,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见我不动,作势也要跪,我不敢再执拗,只好起来,依她的意,在她旁边坐下。钮祜禄氏水眸含笑,轻启朱唇道:“姐姐别急,皇上关了几位皇子,却也不是头一遭了,说到底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为此急出个好歹的,反倒得不偿失了。姐姐的心情,我是省得的,若换成四爷被禁足,我恐怕做不到姐姐这般条分理析,早冒失地闯进去了。姐姐当年的救命之恩,景澜铭感于心,只是苦于报答无门,如今得幸能帮上一把,算不得回报,总也能让我宽怀几分。”

    她很会说话,加之声线温柔,让人听起来很是舒心,我紧张了许久的情绪,也随着她的话,渐渐有所缓和。我说:“奴才是关心则乱,实在没有门路了,才敢麻烦格格您的,奴才说过,您大难无恙,是吉人天相,我救您的时候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能因此念着我的一分好,是您心存仁厚,只是此事棘手,不知格格有何计较?”

    “说来也巧,戍守养蜂别院的侍卫长正是我堂兄佐勋,想蒙混进去一次并不难,难就难在,怎么能让你自由出入,不惹人嫌疑,所以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四爷,只要四爷点头,送个奴才进去伺候十三爷便是小事一桩,可若四爷不允,就真的难办了。”见我面露失望之色,她掩唇轻笑,伏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不用怕,四爷面上虽冷冷的难以亲近,可终归是个男人,以柔克刚是女子的不二法宝。昨儿四爷说起十三爷的事儿,我就顺口提了句‘里头的奴才未必周到,还是送个使唤惯了的人进去更为妥当’,四爷说再容他考虑考虑,我想他是想过了万寿节再办这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便先来见你一面,好让你安心。”

    我说:“可有成福在,肯定轮不到我啊。”

    她“扑哧”一笑,“姐姐怎么糊涂了?四爷答允了,哪还会亲自过问是谁进去?到时候你顶成福的名儿进去不就得了?”

    我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真是葫芦星罩顶,脑子都不好使了。”

    看天色不早,钮祜禄氏便起身告辞,我福了又福、谢了又谢,一直把她送到回城的大路。

    万寿节刚过,复立太子的诏书就以宫门抄的形式广撒民间了。一时间市井街坊议论纷纷,向来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万岁爷如何就在这等大事上自己打自己的脸,种种猜测莫衷一是。有人说皇帝老儿老糊涂了,去年大骂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转过年来就忘了;也有人说,复立太子是缓兵之策,总比空悬其位,惹得众皇子蠢蠢欲动的好;还有人说,皇上啊是念旧,太子是先皇后嫡出,不立他立谁?

    我觉得有些讽刺,皇族自觉高高在上,可有个风吹草动,还不是一样沦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此时我也没工夫管康熙老爷子是不是打脸,反正过不了多久他还会再打一次的,眼下我要攻克的难题,是怎么把自己从外观上变成一个男人。成禄给了我几套他的新衣服,宽是宽大,可一站直了,还是遮不住胸前的曲线,早年间用白绫子裹上两圈就看不出来了,现在却得绕上五六匝才行,而这样一来就显得整个人上宽下窄,还随时有外层的布条滑落的危险。我在屋里试了又试,索性把多余的布在肩膀上绕了两圈,又打了个叉交叠系好,这样虽然更显得膀大腰圆,可至少结实牢固,没有后顾之忧。

    这个“壮汉”新鲜出炉的当天下午,就别着写有“成禄”名字的通行腰牌混进了养蜂别院,为何不是成福?我想大抵因为他除了是十三阿哥的贴身侍从,还是府里的管家,这样鸡犬不宁的当口他该是在家里管束好下人们才是。而成禄本尊,已被他哥哥暗地里“发配”到了永平的庄子,与先行一步的陶春作伴去了。

    养蜂夹道看上去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胡同,尽里头有一座不知名的宅子,门口站了四个穿黄马褂的侍卫,成福将我送到门口,请其中一个侍卫传话给佐勋大人,说伺候十三爷的奴才带到了。那侍卫进去不一会儿,佐勋就随之走了出来,我赶紧跟着成福一起请安,佐勋知道来人是我,便亲自象征性地搜了搜身、看了眼腰牌,就算“安检”完毕,正式从成福手里将我收归。

    成福说:“小禄子啊,用心照顾主子,听主子话、听佐勋大人话。”又对佐勋拱拱手,“那就有劳大人了。”

    佐勋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往回走。我赶着说:“哥,放心吧,弟弟知道分寸。”然后小跑着追上佐勋的脚步。

    “吱嘎”一声,大门重新关闭。

    这是个两进两出的四合院,规格、气派大约与普通的小康之家的房子相仿,并非我想象中的阴暗逼仄、脏乱潮湿,我边走边用余光观察着,心稍稍安稳了一些,至少在住的方面,老爷子并没有让他儿子受苦。

    走到当中的正房,佐勋停下脚步,对守门的侍卫交代了我的身份,还特别嘱咐无需对我多加限制,倘若十三爷有什么事情交办,我是可以随时出入的。这令我有些意外,我是做好了在这里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的,却不想能有这么大的自由,于是感激地给佐勋行了个礼,心中满是对钮祜禄氏的感激。

    待佐勋离开,我先是把随身带的几锭银子分发给了守房门的四个侍卫,请大哥们多多照应,又拿出两张银票,让四人中的小队长拿着请院子里的侍卫大哥们喝酒。银子使够了,别说鬼,阎王爷都能来推磨,以后出来进去少不得要他们关照,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答对好了这些人,总能方便一些。

    又胡扯寒暄了几句,我整了整衣衫,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动地抬脚跨过了门槛。这屋子布置的风格颇有些像胤祥在家里的书房,简洁素雅,当中一条长案,上置文房四宝,还有几本大概他最近在看的书,随意铺开。我先往右手边走了几步,但见一屋子书,并不见人,便又往左边去,头探进月亮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歪在炕上,一手拄着头,一手翻着书,气定神闲的样子,哪像是个被老爹惩罚关禁闭的?我不禁为数日来的紧张担心自嘲,妇人之见啊,真是妇人之见。

    “进来吧,站那儿干嘛?你方才在外头打赏了多少银子?可有我的一份儿?”炕上的大爷语带调侃,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因他的反应平淡而有些失落,把包袱往炕上一撂,蹭过去打了个千儿,声音奇大地说:“奴才成禄给十三爷请安!”

    他“扑哧”一笑,也声音洪亮地回:“起来吧,是福晋派你来的?极好极好,你来了,爷就不用自己倒洗脚水了。”

    我气得拿眼瞪他,却瞟见他正在翻的那本书,竟然放反了,而他翻书的速度,一目十行也看不完一页吧?正寻思着,他已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拥入怀中,呼吸变得有些沉重、有些慌乱。我也搂住他的腰,心想,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你怎么又犯傻了?在家里等我就好,何必冒险进来?”他的声音柔柔的,微微沙哑,“傻瓜,真是个傻瓜……”

    我说:“等不住了,一天见不着你就想,两天见不着就慌,超过三天就吃不下饭了,总吃不下饭,人不就饿死了?我不想饿死,所以就想法子也进来了。你别说,经过这一遭,我才知道‘种善因,得善果’有多重要,以后我可要多做好事,日行一善。”

    他低低地笑,宠溺地说:“这点儿出息啊!我得把你看牢了,要不哪天谁给口吃的就能把你拐跑了。”

    我仰脸看着他,笑说:“是呀,五花肉,炸鸡球,呼儿再开一瓶酒,谁带我走跟谁走。”

    他听了大笑,然后低头与我唇齿交缠,吻着吻着,一只手极不老实地钻进我的衣裳,上下摸索了一阵不得要领,便含糊地问:“穿的什么?”

    我这才想起自己坚如绷带的裹胸,恰到好处的气氛荡然无存,我红着脸轻轻推开他,默默地掀开外衣、中衣,露出厚实的白布……

    胤祥呜呼一声,掩面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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