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再不来,我就要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我失约了,认打认罚。”

    “先记在账上。”我扬起脸,笑看着他,“几时带我回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阿虞姐姐,火都灭了……”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这才发现炉子里只剩几点火星了,赶忙又添了炭,重新生火,可惜了这一锅好东西,火候不对,药效就不好,味道也入不了太后的口。

    方才提醒我的小丫头草儿有些怯怯的却又管不住好奇地问:“姐姐这两天是怎么了?总是走神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儿,春困罢了。你去再洗一把金笋来。”

    等陶瓮再次坐到火上,我说有些头疼,让草儿替我盯会儿炉子,自己走到小厨房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吹着风,想着前天在延洪殿里,十三阿哥说的那番话——他正在筹谋一个将我“偷渡”出宫的计划。

    一年前我俩在永和宫小厨房被捉了现行,气晕了德妃、惊动了皇帝,养母苦口婆心地劝,亲爹语重心长地谈,十三阿哥却态度坚决,拒不服从,后来老爷子着了恼,让德妃尽快处理掉我这个祸害,拂袖离去,临走前还明令禁止十三阿哥再与我接触,否则……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加重了力道,眼中仍有余悸。我猜,当日的情况应该比他的复述糟糕一万倍,德妃说了什么,皇帝又下了怎样的命令,我大约猜得到。如果十三阿哥继续一意孤行,对我的惩罚就不止在辛者库做几个月苦工那么简单了。我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正路”走不通,十三阿哥不得不开始酝酿一步险棋,先想办法让我离开辛者库,再使一招“偷梁换柱”,救我出宫。

    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会去找九阿哥帮忙,却也不打算多问,只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他说:“惠溱会再求太后把你调进延洪殿,然后找时机安排你乔装出宫,我会带着顶替你的人在东便门接应,到时两相交换即可。”

    我有些紧张地问:“可万一德妃娘娘或是太后问起怎么办?”

    他说:“你不是惠溱的贴身侍女,她自然不会出入都把你带在身边,太后也不会特别在意一个丫头,德妃娘娘更不会去翊坤宫搅扰是非,况且……”他揉了揉眉心,继续说:“惠溱的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到时候‘阿虞’会随八公主出塞,他们尽可以放心了。”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那刻在他眉间眼底的忧伤令我感同身受。“八公主知道了吗?”我问。

    “知道了……其实早有风声,只不过我们都在刻意回避罢了。”

    “我该好好谢谢她……”我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笑容,说:“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委屈你了,‘虞念’这个名字,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

    我摇头,“这都不算事儿,到时候再起个更好听的就是了。”

    他也笑了笑,用尽量轻松地语气说:“阿虞,我在北郊买了一座小院,吩咐成福找人收拾了出来,我去看过一次,那房子虽然不大,但格局工整,面水背山,是处极清静的所在……”

    我靠在他肩头,憧憬着他描绘的美好未来,努力不去介意要隐姓埋名偏居一隅的窘境。

    日影已划过最高处,向西偏移,草儿跑出来找我,说水已经下了一半,是不是可以起锅了。我看着她单薄的身量和稚嫩的脸庞,想起十一二岁时的自己,又想到玉婶,忽然就见得了通透,随手揉了一把她稀疏的小黄毛,笑着奔向我的战场。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如苏玛所言,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只要宁寿宫里有太后之外的主子在,我就尽量不去跟前招眼,实在避不开了,也是速去速回,能不出声就不出声,存在感一降再降。有那么一两次,太后用药膳的时候,德妃恰好来请安,我只好将托盘举过头顶,放下碗就躬身退下,等德妃走了才来收拾。就在我觉得连天天见面的太后都快忘记我的存在时,出逃计划里那个最关键的“时机”终于到了。

    某一天我刚撤下太后用完的残羹,便有太监来报,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我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出去一定被逮个正着,索性端着托盘退到一边,勾着头站着,打算等一会儿太后叫上茶,我再趁机溜走。

    见过礼,两位娘娘分左右坐于太后下首,开口便提起八公主大婚的事宜,太后听得认真,竟连茶水都忘了吩咐,我又往阴影里缩了缩,默念隐身诀。

    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向太后汇报八公主的嫁妆准备情况,宜妃呈上了长长的物品清单,太后逐条过目,表示十分满意,大赞宜妃办事得力。

    德妃说:“惠溱和惠沄自幼养在翊坤宫,宜妃妹妹视如己出,惠溱远嫁蒙古,妹妹必是万分舍不得吧?”

    宜妃说:“可不是嘛,惠溱这一去不知何日方能再见,我们娘俩的母女缘分,想也就此尽了。”

    我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但从宜妃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一丝伤感,我不好评说皇家亲情有几分真挚、几分做戏,可就算是养个小猫小狗的也能养出些感情来,何况是小孩子呢?但也正因为是人,才更复杂,更难辨虚伪、难明爱憎吧。

    “满蒙联姻是喜事,宜妃可不兴再掉眼泪了。”太后宽慰道:“当年我要离开草原的时候啊,也舍不得,后来一顶喜轿抬进紫禁城,服侍先帝、奉养太后、领摄六宫、生儿育女,慢慢的也就不想家了,因为这儿啊,就是我的家。”

    宜妃说:“女子出嫁从夫,臣妾明白。”

    太后徐徐道:“明白就好,你有功夫也多开导开导惠溱,自从婚期定下,那孩子就少见了笑模样,可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嫁得是远是近、夫家是好是坏,都是命数天定啊。”

    德妃说:“翁牛特部离京城倒不远,况且敏妃的母亲就是蒙古喀尔喀部人,惠溱嫁去蒙古,也算是回到外祖家了。”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太后轻笑道:“皇上那么疼惠溱,定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宜妃大可放心,额驸家虽不是科尔沁部的,论起来也是我们博尔济吉特氏远亲,又是皇帝钦定的人选,必然不会委屈了惠溱。”

    宜妃称是,太后又说:“方才那单子上只有陪嫁的物件,随侍的奴才也不能大意,得选些个细心周到、忠心护主的才好。”

    这回宜妃没说话,德妃倒先开口:“臣妾们今日来,正是要请额涅示下,从小伺候的蕊珠、莲珠是一定要跟去的,臣妾还听说,近日来惠溱跟宁寿宫里的一个丫头过从甚密,不知是不是有意带在身边?”

    宜妃接话道:“惠溱同我提过,说与那丫头一见如故,曾向额涅讨过人,呵呵,臣妾还为她这样不懂事责备过她几句。”

    太后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了,那丫头不错,细心又不失灵气儿,是个妥帖孩子,伺候我药石上的事,十分称心,所以惠溱跟我讨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今日你们开口了,虽没直接跟我要人,但我心里也明白,要是再不答应,可不显得我太小家子气了?”而后吩咐立侍身侧的茹英道:“去把阿虞叫来。”

    茹英说:“不必叫了,人就在那儿呢。”

    我闻言稍稍抬起头,正看见三位娘娘顺着茹英的手看向我站的角落,心知不能再龟缩了,便走上前去行礼请安。

    “过来,站近些。”太后招手叫我,笑容充满慈爱。

    我却心如擂鼓,震得耳膜发疼,磨蹭着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右偏了偏,不想离德妃太近。

    太后问:“你一直在这儿,我们说的话可听见了?你可愿意?”

    这简直是打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我想了想,答道:“听见了,奴才愿意。”

    太后笑道:“好孩子,哀家就把公主交给你了,你们名分上是主仆,情分上却与姐妹无异,往后你要多上心,替我照顾好公主,明白了吗?”

    “是,奴才明白,奴才定当尽心竭力。”

    “好,好!”太后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示意我走到她身边,亲手将镯子套在我的手腕上。

    我赶忙跪下,“太后,这……奴才受不起啊……”

    “好好照顾公主,你就受得起。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到延洪殿去吧。”

    我谢恩,跪安,回到住处呆坐了许久,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烛光映照下,白如截肪的羊脂玉镯油润生辉,仿若一道犀利的目光,替太后监控着我的一举一动。莫名的恐惧混着愧疚弥漫心头,我慌忙摘下玉镯,用手绢裹了几层,塞进了首饰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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