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看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德妃抬出去,我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十三阿哥及时扶住了我,用力握着我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快去看看吧,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再闹大了。”

    他有些踟蹰,大概想去,又放心不下我。恰在这时,有小太监来报,说娘娘醒了,叫十三爷过去。他抿了抿唇,提步要走,牵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那小太监便说,只叫了十三爷,没叫旁人。意思很明了,我就是那“旁人”,而且是德妃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罪魁祸首。

    我识相地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手,对转过视线的他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意味复杂,嘴唇翕动,末了,只说了两个字:“等我。”从这一刻开始,这两个字就像烙在我心头的魔咒,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遭遇什么,我都会想起,有个人要我等着他,而他,也在等着我。

    然而等待终究落空,到我把小厨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坐在炉边重新给德妃煎药的时候,苏玛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一人架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我拖出永和宫,扔进了辛者库。此时的苏玛倒是一反常态,露出几分惋惜神色,对我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进了宫谁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哪有像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笑了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已经料想到有这么一天,却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并不相信它真的会来。“十三爷,他……没事儿吧?”

    苏玛说:“都惊动万岁爷了,你说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抖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能问这一句话,也不枉十三爷因你受一顿罚。”她皱起的眉心透出些疲惫,看了我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人啊,有多大箩,盛多大馍,否则自己吃不下,还害得别人吃不饱,你啊,好自为之吧。”

    苏玛再不愿意多言一句,怎么会惊动了皇上?十三阿哥到底受了什么罚?我踉跄着追出门去,却被那两个嬷嬷搡了回来,紧接着屋门被关上,“咔嚓”落了锁。

    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我摸索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试图找着能撞开门,或是能助我爬上那唯一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的东西,可满屋里除了一个散发着腌臜气味的木桶,再无他物,我望着那个高出我两头有余的窗子,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小黑屋里分不出白天黑夜,窗口总是投射进来幽蓝的微光,像追光一样打在地面,我蜷缩在那小小的光圈里,回想着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认识十三阿哥之前,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因为惧怕未知而惧怕死亡,所谓的勇气也不过是求生的本能;而在认识他之后,我开始渴望活着,渴望爱,更加惧怕死亡却不仅仅因为未知,更因为不舍,因为对生命有了眷恋,对离别有了恐慌。

    就像现在,在无尽的幽暗里,无限怀念着光明……

    “胤祥……”我哑着声音,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

    “等我。”他走时的叮咛犹在耳边。

    “好……”我含着泪,朝着光线里漂浮的尘埃伸出手,“胤祥,我等着你,就在这里,等着你。”

    “辛者库的天是四方的天,辛者库的活呀干不完……”我边哼着改编的“劳动号子”,边起劲地搓着衣服,早几个月频频被搓衣板磨破的手指关节已经蒙上一层茧,手能使得上劲了,动作也就麻利起来,在这里管事的李嬷嬷见我洗得又快又好,就把别人的份额也给我了,实在是照顾有加。

    我却无所谓,小时候吃过苦,锻炼得精神和身体都强大如“小强”,粗活做得,粗食吃得,就连旁人的嚼舌也听得,一起做工的婢子们私下里议论我一定是在永和宫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才被一贯温厚和善的德妃娘娘赶来了这里。明面上也没少给我使绊子,叔能忍的我都忍了,婶不能忍的都被我小施计策反击了回去,比如初来乍到时,她们说按规矩新来的只能做饭不能吃饭,没过两天,辛者库上下刮了一通肠子之后,这条规矩就此废止了。这些人并不知道我的来历,按常理,能在一宫主位跟前伺候的不是三年一选的秀女落第,也该是一年一选的秀女拔筹,总之不是与她们中的大多数相同的罪籍出身,因此她们理所当然地把我想象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人性丑恶的那一面。事实证明,她们打错了算盘,我既不是淑女,也没有雅量,忍耐的底线并不低,多干点活、听些个闲话不要紧,可让我饿两顿,弄不好就能造反。

    互相摸清楚路数之后,相处起来就容易多了,李嬷嬷不敢再在衣食上克扣与我,只是试探着往我跟前堆了越来越多的衣服,以至现在,十二个人的活我包揽了一半,剩下的人活计轻省了,便有那胆子大的偷溜出去,寻着上驷院、都虞司的侍卫哥哥们眉来眼去一番,我在夜深时撞见过几回,并不是什么限制级的画面,也没兴趣多问,只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干活。被抓现行的妹子们对我买好者有之,威胁者有之,时间长了,见我没有要打小报告的迹象,就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每个哥哥送妹泪花流的夜晚过后,第二天,我的柜子里都会凭空多出一盘点心或是一支簪花,从何而来,不言自明。

    我是从劳苦大众中来的,重新回归劳苦大众的队伍,适应得如鱼得水,身体上的疲乏充斥着精神,使我不能过多的伤春悲秋,这样也好,我只要怀抱着那个信念,静静地等待就好。我和胤祥,一定会再聚首的。

    时间浸泡在洗衣水里,哗啦啦流走,十月初,北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从冰凉的水里抬起手,去接那鹅毛似的雪片,心想:怎么这么快就入冬了呢?衣服越来越厚,洗起来就也越来越费力气,好比我手里的这件,大概是件旧袄,棉花已经有些发硬了,偏偏袖口处沾了一大块油渍,搓得我手都快秃噜皮了。我吸了吸快要淌下来的鼻涕,又用胳膊蹭了一下,然后发狠也似对付那块油斑,正在这时,余光瞥见一双皂靴和灰蓝色的袍角停在我跟前,我以为又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送脏衣服来了,头也没抬地说:“放这儿吧,去李嬷嬷那儿记个数。”

    来人猫下腰,却没有放下衣服,而是捉着我的两只手把我提溜起来,我吓得一声大叫,而在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大张着嘴愣住了,第二声尖叫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回魂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咬了一口舌尖,瞬间疼得眼泪直迸,不是做梦啊,我真的在这等贱地看到了一身太监打扮的无上尊贵的,的九阿哥?

    我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确定地说:“还不错,没少胳膊没缺腿,好像瘦了点儿,但也不明显。”

    原本以为他会说几句安慰的话,问问我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谁知他开口就是打趣,和从前的语气神态一模一样。

    我龇牙笑道:“九爷别来无恙。”

    “嗯,爷是无恙,倒是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松开我,绕着我转了一圈,继续调侃道:“你说说你,进宫、闹事、被打进辛者库……叫我说你什么好?”

    “九爷明鉴,奴才也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啊!就您说的这几件事儿,哪一件是奴才能说了算的?奴才在十三阿哥府呆的好好的,吃饱了撑的要找罪受啊?”

    他大为不屑地“哈”了一声,说:“呆的好好的?果真如你所说,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你家主子待你真好啊,怕在府里委屈了你,就把你送进宫里大展宏图来了!”不是头一回看他发火,可这一次他眼里的怒气,却让我实打实地有了一丝惧意。他怎么……像要吃人似的?

    辩解无用,我也不知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进宫之前,我真的过得很好,即便这几个月,虽然累一点,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凄惨——他认定的事,我改变不了。九阿哥的心里一直怀着内疚,他想弥补,我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矛盾就产生于此,所以我像是一个开关,他一碰着我,就会开启自责模式,好巧不巧,我们的每一次相遇都不那么恰逢其时,他总是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然后把我的不幸遭遇都归咎于自己。

    傍晚的风有些凛冽,不知打哪儿飞来了一只乌鸦,落在晾衣服绳上,漫不经心地叫着。

    我将双手揣进袖子里取暖,用胳膊肘指了指那只不速之客,说:“以前家里飞来乌鸦,我娘都会用掸子把它轰走,要是飞进喜鹊,我娘就抛出一把碎苞米粒招待报喜鸟。”

    九阿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说:“乌鸦和喜鹊都是满人的报喜鸟,乌鸦落在索伦杆上,是天赐的吉兆。”顿了顿,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就会有不同审视和评判。我是想说,我真的没事儿,真的。”

    相视片刻,他问道:“阿虞,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点头,“记得,每一句都记得。”

    他听了似乎有些高兴,却习惯性地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冷不防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说道:“还照现在这样过日子,该吃吃该睡睡,等我接你出去时,要是少了一两肉,我就把你那对雀儿拔了毛给你炖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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