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变故发生得并不那么意外,只不过既然叫做变故,就一定是令人不悦的,所以和它正面遭遇时,我还是如那戏台上的垛口——不成(布城)了。

    就在南下的前一天,兆佳氏从宫里回府时,带来了德妃病情好转的消息,同时带来的,还有娘娘明日要召见我的口谕。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已经不争气地软了下去,“扑通”跪在十三阿哥和十三福晋跟前,脑子里飞速过着一个个推辞的借口。

    “这是怎么了?”兆佳氏语气柔和,吩咐小丫鬟扶我起来,接着说:“别怕,娘娘是要赏你呢,明儿你跟我一道去,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不问,你只管领赏谢恩便是了。”

    她避开重点不谈,我却最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

    其实答案不问自明。

    我倒是弄不懂了,这件事看上去对兆佳氏并没有什么好处,她为何要把我推至幕前,为我邀功呢?

    在兆佳氏面前,我一向表现得规规矩矩,经过那个下午之后,更是谨言慎行,希望让福晋大人知道,我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蚂蚱,不值得装盘上菜,是以聆福晋训时,我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就算不抬头,也不难想象她的脸上挂着怎样的莞尔笑容,只听她对十三阿哥说:“爷放心,妾身会照顾好阿虞的,等回完话,妾身直接送她去西华门,误不了跟爷出门儿。”

    十三阿哥对嫡妻办事向来放心,觉得她的提议也无甚不妥,于是道:“也好,娘娘那边儿辛苦你照应着,不用为我挂心。”

    兆佳氏柔顺地应道:“嗯,爷在外面要多加保重……有阿虞在您身边,妾身安心许多。”然后又对我嘱咐几句,无外乎用心照料十三爷的饮食起居之类,我一一应了,看时辰不早,便乖觉地跪安了。

    我走出大屋,在当院愣愣地站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兆佳氏言外有意,只不过我功力太浅,看不穿那端庄温厚的面具之下,究竟藏有怎样的心机。

    灯熄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夜风送来幽幽梅香,像是在提醒我:这是兆佳逸君的院子,你不该久留。

    拔起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住处,眼皮跳了一夜,将睡眠搅得支离破碎。

    第二天,当我在永和宫里见到久未谋面的四福晋时,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的眼皮,又“突突”地跳了起来。果然,德妃饶有兴致地问起我怎么懂得岐黄之术,没等我说回答,四福晋已经不失时机地敲起边鼓:“额涅不知,这丫头当年就是凭借一剂解酒的方子得入老十三青眼的,弟妹进门之前,府里上上下下都靠这丫头一手打点,说句不怕弟妹生气的话,阿虞在老十三心里的分量,未必不如弟妹呢。”

    我被四福晋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能力惊呆了!她怎么能把瞎话说得比真事还真?她哪只眼睛看到我打理十三阿哥府了?要真是那样,二两月银怎么够?不要二十两都对不起这两年养尊处优长的十斤肉!

    刚想辩白几句,就听得兆佳氏顺藤摘瓜道:“四嫂说得不错,便是如今,阿虞在府里也能当半个家呢。”

    哟呵!她俩这是合伙逼我跟十三阿哥谈涨工资呢吧?妯娌二人一唱一和,在她们的婆婆面前把我在家里和十三阿哥心里的地位吹得神乎其神,让我开始恍惚:她们口中那个有本事有心计的小贱人我好像不认识啊……

    抓着一个空档,我赶紧磕头,“奴才不敢,奴才恪守本分,不敢僭越。”

    德妃轻轻“嗯”了一声,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我一动不动地跪着,感觉夹袄已经被汗水浸透。

    在我都快趴在地上睡着了的时候,德妃才徐徐开口:“逸君啊,跟老十三说,这丫头很合我心,先让她留下来伺候我药石上的事吧,过阵子我好了,再给你们送回去,可好啊?”

    啥?!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像个受到惊吓的猫鼬一样支起上身,直眉瞪眼地看着座上三人——四福晋的得意悉数挂在嘴角,德妃的眼睛深沉似水,在香雾中更加喜怒莫辨,兆佳氏却是满面欣喜,起身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阿虞啊,还愣着做什么?快谢恩啊!”

    进宫的第一天,想回家;进宫的第二天,想回家,想回家;进宫的第三天,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进宫的第……我一边转着小石磨,一边默默数着日子,已经快两个月了,不知道家里我的白玉好不好,不知道南巡的人马何时还朝……那天德妃一句话就把我留在了永和宫,说是伺候药石,其实日复一日做的,主要是两件事:熬药和磨豆浆。兆佳氏吩咐菁儿回府给我收拾东西,自己则去西华门找十三阿哥去了,主仆二人分工明确,连让我回家喂一喂雀儿的机会都没给。

    来了永和宫,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自在,就连在四贝勒府培训的时候,也用不着像这样早晚集合听管事的训话,再一拨拨去给主子请安,稍有资历的宫女太监,都能对我这种菜鸟呼来喝去,豆浆里能筛出一粒豆渣,就得听苏玛姑姑唠叨半个时辰……若非我心宽想得开,长期保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早就在这种身心折磨下抑郁成疾,英年早逝了。

    “阿虞,豆浆呢?”苏玛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忙应道:“是,姑姑,已经备好了。”边说边把煮开晾好的豆浆倒进碧玉盏里,递给小厨房外的传膳太监,心里开始第无数次的后悔,当初让德妃天天喝豆浆,是为了帮助补充雌激素,减缓更年期不适,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力气活居然落在自己头上。“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真不知道原先怎么当的差!”这是苏玛挂在嘴边的话,我开始还腹诽几句,后来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愿意说就说呗,反正说不掉我一块肉去。

    苏玛一使眼色,小太监麻溜地端着盘子离开,剩下可怜的我,垂头耷脑地听训:“再有半个月就到五月节了,到时皇上设宴,主子若因病不能去,永和宫上下都不长脸!主子留你就是让你伺候饮食用药的,再不尽心,就打发你去辛者库为婢!”

    哎呦好怕怕呀!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等到那时,我的救星也回来了,我就不信他还救不了我出苦海!胜利就在前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麻痹敌人,做一个温顺的“俘虏”。“是是,奴才记下了,奴才谨遵姑姑教诲。”

    苏玛志得意满地走了,我揉着酸痛的胳膊和肩膀,突然对“名正言顺”产生渴望,名分或许不能给我长久的庇护,但至少可以给我一柄防身匕首,不再任人宰割。

    有了盼头,日子似乎不那么难熬了,时间在石磨间缓缓流淌,在陶瓮里挥发出辛香,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銮驾卯时进城,申时开宴,德妃从用完朝食就开始梳妆打扮,时辰差不多便带着一众随从施施然地往乾清宫去了。留下的人不多,本该在小厨房当值的另一个宫女把手里的活计塞给我,溜出去看热闹了,我把晚上德妃要吃的药洗好架上火,趁煎药的时间开始掏炉膛里的灰。

    “阿虞?”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叫我的名字,我停下动作想再听听真切,忽来一股力量把我从炉膛里拽了出来,等我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已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双黑眸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我。

    他紧紧地搂住我,将自责和心疼传达得淋漓尽致:“阿虞,阿虞,我又错了……”

    我用力地摇头:“没有,没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泪水和着脸上的柴灰,印在他鸭青色马甲的前襟上,积攒在心底的委屈被他那一声“阿虞”唤醒,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在他面前,我的软弱无所遁形。

    “胤祥,带我回家吧……”我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如果时间就此停止该有多好,让我们在彼此的拥抱里凝结成琥珀。

    “好……”

    “老十三!原我还不信,今日倒是眼见为实了!”十三阿哥话未出口,便被门口传来的一个声音喝断,我的心猛地一沉,暗道不好,一把推开他,跪地磕头:“不关十三爷的事,娘娘听奴才解——”

    一记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顿时满嘴腥咸,我咽下一口血水,眼看着苏玛又抬起巴掌,下意识闭眼闪躲,却听十三阿哥呵斥道:“住手!”睁眼只见他抓住苏玛的手腕借力将她推出几步远,苏玛跌倒在地,不住地呼痛。

    德妃像是没想到十三阿哥会在她面前放肆,愣了一瞬,旋即厉声道:“老十三!你成何体统?!”

    十三阿哥将我扶起护在身后,怒目圆睁地看着苏玛,毫不示弱地说:“娘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让奴才责打阿虞,儿臣倒想知道这是哪门子体统?”

    德妃疾言厉色:“放肆!我教训我宫里的奴才还要你同意不成?”

    十三阿哥毫不示弱:“阿虞是我府上的人!”

    “为了一个奴才,竟敢跟本宫顶嘴!老十三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德妃气得浑身发抖,说着竟掏出手绢哭了起来:“这些年来我自觉待你不薄,对你视如己出,半分不敢疏忽,可到头来,你却为了这么一个狐媚浪荡的贱婢宁愿忤逆于我……老十三啊,你太让我伤心了……”德妃越说越伤心,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苏玛等一众奴才又是顺气又是捶背,有人喊着快背主子回寝殿,有人说快去请太医,吆喝得热闹,却没人付诸行动。

    更年期的情绪化真心不是盖的,画风转变得让人措手不及。我偷偷拽了拽十三阿哥的袖子,冲他摇头,示意他去看看德妃,他却反手握住我的手,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那群人乱作一团。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德妃突然两眼一翻当真厥了过去,方才还虚张声势的苏玛吓得脸色惨白,高喊着:“去叫太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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